那张脸像极了记忆深处的人,虽然知道那不是她,悦然还是克制不住一步步向她走去。
这不疾不徐的步调,泪光盈盈的双瞳,让对方也相当惊诧不明白这迎面走来的少女到底是什么意图。喝问一句:“什么人?”
悦然不答,还是深深的望着眼前人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这样子看起来让人莫名的心疼,徐酌醴堂堂当朝第一皇贵妃饶是惯集万千目光于一身,却也为这单纯的凝望搅的心头一乱,错开对视换温和些的语调又问:“你来了多久了?可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正常机灵点的自然会顺着话说“我刚过来什么都没听到”或是“贵妃娘娘根本什么都没说啊”。至于现在完全丧失思维能力的悦然,则还是一声不吭的盯着人家看。
徐酌醴抬起头,脸上忽然泛起温柔的笑意,无限慈爱的唤了声“小悦”。
悦然当下完全失控,一下子扑进徐酌醴的怀中死死的抱住那纤细的腰肢,眼泪瞬时决堤呜咽出声。
“哼嗯,啊哼嗯,娘亲,我好想你啊,哼嗯,再也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徐酌醴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手足无措,待听到对方喊自己娘亲心下便是了然。
“我不是你娘亲,姑娘你认错人了。”
悦然浑身一僵缓缓抬起头来,又用力揉了揉眼睛,是呀,相貌虽有七八成的相似,可是声音不对,气质也是大相径庭,自己只是被一时的情绪冲昏了头脑,隔着眼泪又看不真切这才恍惚间错认了。
悦然慢慢放了手,徐酌醴一手撑在腰上,马上有人过来扶住她。“母妃你没事吧?”来者则是不知何时过来的荀峰岳。
“没事,只是年纪大了身体就不中用了。”
“怎么会,母妃还是年轻貌美,风姿不减当年。”
“就你嘴甜,这油嘴滑舌的不知骗了多少姑娘。”徐酌醴抬手抚上荀峰岳的脸颊,“小岳啊,怎么又瘦了呢?”
“哪有,只是更结实了,难道还能老像小时候那样鼓着两个圆圆的腮帮。”
看着母子二人闲话家常,悦然也反应过来,刚刚的那声“小岳”原本是叫他的,想着刚刚的莽撞一时脸上发热。
“悦然,你没事吧?”荀峰岳出言问到。
“没事,方才一时迷糊冒犯了贵妃娘娘,望娘娘恕罪。”悦然恭恭敬敬的赔罪。
“你就是常正凛的女儿常悦然吧。”不待悦然回答又接着说道:“算了,把我认成她的你也不是第一个。”这话听不出的是喜怒,听得出的是嘲弄。
其实荀峰岳的生母并不是徐酌醴,而是徐酌醴的亲姐姐徐酌茗,徐酌茗因为生下荀峰岳难产而死,所以荀峰岳一直是交由徐酌醴来照顾的,而徐酌醴也一直无所出,更是对荀峰岳视如亲子。
告别了荀峰岳母子,悦然回到住处,要了一盆冷水好好的洗了一下脸,冰冷的水打在皮肤上让人也清醒了不少。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呢?是五年前听徐霖弹琴的时候吧……
“过门是客,你总该招待我一下吧。”相貌出众衣着华丽的徐霖一出现在常府自然是引得不少人趋之若鹜。善于奉承讨好的欣然自不必说,怡然和常子乐也是围着她团团转的,五岁的小果然磕磕绊绊的跟在人家屁股后就想让这个姐姐抱上一抱。
常子德作为长子正跟着父亲招待客人,常悦然则是从来不会和这些人为伍,打了个照面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却没想到徐霖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竟然甩开了众人,一个人溜进了悦然的院子。
悦然面对不速之客倒是没什么表示,看了雾儿一眼后接着摆弄自己的药草,雾儿上了茶后就静立在一边,自始至终主仆二人没有搭她一句话。
徐霖非但没觉得自讨了没趣,反而更加兴奋的开始滔滔不绝,好像攒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话非要在这一时刻全倒出来。
起初说了些常府上的八卦,见二人都没什么反应,就开始抖出各种或离奇或有趣的荀京轶事。她说的尽兴雾儿听得尽兴,虽还是一句没搭腔,但那满是求知欲的神态已经说明了一切。徐霖于是口若悬河的说到日薄西山,直到府上的人按时来给三小姐送饭,才知外面的人找徐霖都快找翻天了。
任谁也想不到活跃跳脱的徐霖会和沉闷的悦然相处愉快,虽然当时还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但架不住长时间的磨合。自那以后徐霖隔三差五的往常府跑,今天给人家带小玩物,明天给人送好吃的,后天陪人家上山采药。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常府有名的脾气不好的三小姐对上徐霖竟然忍了。所以说习惯是可怕的,于是经常有人在耳边讲故事也变得不是那么烦了反而几天听不到还会想念一下。
有一天徐霖抱了一张琴来开口就道:“小悦,我谱了一首新曲你听听看。”谁知一抬头却看见悦然煞白的脸。
“不许这么叫我。”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为什么?小悦,小悦,我觉得很好听啊。”
“我说了不许这么叫。”悦然说着一掌重重的拍在了桌面上,结果被桌上放的采药专用的小锄头划伤了手,大大口子一时间血流如注,雾儿赶忙找出伤药给仔细的包扎好。看着就知道很疼,可是悦然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你到底在隐忍什么?有什么就发泄出来啊,何必闷在心里,我们是朋友啊。”像是知道悦然不会回答自己,徐霖的手开始拨弄起琴弦。
悦然不懂音律,却觉得徐霖每动一下手指都像是在拨弄自己的心弦,慌乱不安的让所有情绪都纠缠在一起,最后喷薄欲出的是不可名状的哀伤,从第一颗泪珠滑下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不知道哭了多久,只知道最后是徐霖抱着自己一边温柔的拍着背,一边轻轻的叫着“小悦”。
最后徐霖成了当时唯一一个可以叫悦然为小悦的人,条件是再也不可以在悦然面前弹琴。悦然也在那一刻真正认识徐霖,原来那个看起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实则是内外兼修的,那么粗糙的性格居然能奏出这么细腻的曲子……
当晚,太子的洗尘宴上圣驾亲临,席间龙颜大悦,擢令召所有候选佳丽前来表演娱兴。场上高台一座,在上面表演可供多人观看不受阻隔。由于此次算是大胜而归,所以洗尘亦是庆功,除了众大臣外,南水公主和使臣也位列其间。
第一个上场表演的却是南水公主赫贞芳,与生俱带的高贵气质,青葱翡翠裙亮丽夺目,敞襟的白色外罩纱衣飘飘渺渺,所表演的乐器是一个特制的小鼓,涂了丹蔻的指甲游走在浅黄色的鼓面上下翻飞,变换层出不穷,节奏张弛有力,震得人心惶惶,直到表演结束,众人才松开掐了一手心的冷汗。
第二个上场的是一个组合,柴筝的古琴,王芸的琵琶,安书韵的箫管,唐迟的笛子配合上季文萱和关雪颜的舞蹈。
古琴的婉转,琵琶的紧凑,箫管的凄清,竹笛的悠扬,像是在共同叙说着一个如泣如诉的故事。季文萱和关雪颜,一温柔一冰清,一妩媚一高杰。相生相克,相辅相成,引人入胜,在场众人无不心驰神往,像是忘记了刚刚鼓声带来慌张,恨不得一下醉生梦死沉溺在温柔之乡。
这本是几人为几日后贵妃娘娘的设宴所准备的,没想到有机会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演,虽是意外却也收到了更好的效果。
之后是宋香茹和另一个会点功夫的姑娘表演了舞剑,剑法轻灵,身姿优美,但有了前两场的精彩表演相比之下不免黯然失色了。
接下来的表演再也没有什么新意上的突破或是技艺上的超越,越发的显得无趣。老皇帝顿觉兴致缺缺,看时间也晚了,就打算离去了。老皇帝于是开口一句“可还有什么特别的表演未上场啊?”本来该是宫人道“回皇上,佳丽们已经表演的差不多了。”然后皇上再来一句“既然如此,朕先行一步,众爱卿自便。”就结了。
谁知皇帝刚一句“可还有什么特别的表演未上场啊?”下面站出来个美少女抢着先的道:“回皇上,常丞相千金,琴艺卓绝,上次考试中表现不俗,想必接下来的表演不会让圣上失望的。”这欠嘴的丫头不是别人正是唐迟。
悦然也不知是惊是怒,一口桂花糕卡在嗓子眼,吐也吐不出咽还咽不下。关键时刻还得是徐霖够义气,满是同情的看了悦然一眼,然后起身出列站在了唐迟旁边,重又将观众的视线从悦然身上移开转移到这边来。
最知疼知热还是白陶,见悦然噎得难受,递上手绢示意悦然捂住嘴,跟着毫不含糊的一拳头招呼过去,真看不出来这瘦弱的小身板竟然还隐藏着这么大的力量。不过好在这一招很有效。
那边徐霖已经开口道:“小女子徐霖与悦然同出一门,望陛下恩准我俩同台表演。”
皇帝自然不在乎你是一个人演还是两个人演,他只想着快点离席回去睡觉,当即准了。悦然却更郁闷了,我连琴都没学过,徐霖你跟我同出的哪一门啊,所谓同台表演根本是等着同台丢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