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梦人。
在云梦泽的口中,所有拥有在梦中以自己的意愿活动的能力,并且以这种能力为生的人,统称为释梦人。我特地百度过“释梦人”三个字,排除那些空间主人的名字,这三个字多数是用来指代,那些在封建迷信的社会里给君主解梦的神棍和比神棍更神棍的亚里士多德们。以世界范围来看,希腊的国王们尤其喜欢雇用释梦人为他们解梦,好像茨威格还有一部戏剧,说的就是关于解梦的事情,以我国的例子来说,周公周鸡蛋,哦不,周公旦同志就可以算一个。
云梦泽说:“不完全对,也没有错的彻底。”
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释梦”二字,和这句话里“释厄”的意思类似,总而言之,释梦,在云梦泽所处的行业里,这就是一个统称,统称梦里包罗万象的一切人文活动罢了。
释,代表人和人的活动,梦,代表活动场所。此时此刻,我就在我的一场梦里。
坐在刚多拉中,我欣赏着水城纷繁复杂的河道与别致的建筑。曾经有一阵子我看梦境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后来随着我的年龄增长,看见的越来越清楚,可是眼下的梦境世界呈现给我的感觉,让我觉得之前我导演的那些大片儿都是打了马赛克的水货——两岸的酒店,狭长的窗户,五颜六色的建筑和游人,倘若我不知道自己正在梦境中,我一定以为云梦泽带着我穿越到了威尼斯!
刚多拉船上,云梦泽正在向我解释一些基本的关于释梦的概念:比如释梦人有些像超能力者,能力是天生的,后天培训比较困难;又比如,释梦的能力就像是魔法,唯一的区别是魔法尚且需要咒语,而释梦则宛若天成,高手对决,只要动动脑子就可以了;再比如,梦境世界目前已知的部分分为六层,像是宝塔一样,最底层最接近人和现实生活,最顶层最靠近神和神秘力量……如此一类——可掌船的船夫对我们俩奇特的对话充耳不闻,好像我和云梦泽根本不存在。云梦泽向我解释,为了节省时间,他才创造出这个梦境,在梦境中向我进行教学。
我对做梦颇有心得,因此,在梦中知道自己在做梦,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让我陌生的是,在云梦泽带领我来到这个以威尼斯为背景的梦境以后,我发觉,原来梦境可以宛若真实。
有一种浪漫的说法,人其实一直生活在两个星球上,一个是做梦的星球,一个是醒来的星球,所以呢,做了噩梦不用害怕,还有醒来的星球拯救你,倒了大霉也不用担心,自然会在做梦的星球遇见一场美梦的。
云梦泽并未指望今次一场梦境就让我脱胎换骨,他只是在做他答应我的事情——当我在释梦界的家庭教师。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这个人出现在我的梦中,为我创造了一个做梦的背景,这个人又出现在现实之中,向我保证,他会保护我,直到他的生命结束。
“想要伤害她,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小说里的男主角时常说这么一句浪漫的话,然而没有哪个男主角以偷窥女主角的梦境登场,更不要说男主角多半是不会穿得这样极端,手上还带着象征反派BOSS的洁癖白手套的。
看着云梦泽,我不禁有些好奇,这个释梦界的人,都是这样的变态呢,还是泯于众人,只有眼前这货是个特例?
“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如果以释梦人的眼光来看梦境,就会感觉,像是置身一个真实的世界,或者说,无数真实的世界。”云梦泽伸出手臂,我跳下船,在他愕然与黑线交替的表情里顿悟,我不小心闲置了他的绅士风度。
“没关系,我就当做是在打游戏,每个梦境都是一个单独的副本好了。”我摇摇手,“这种感觉很神,不过还好,我以前还梦见过王力宏在我家楼下唱情歌呢。”
云梦泽看着我,像是看着某种新近打捞上来的稀有海洋生物,半晌,他才说:“时间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我迷惑,一道耀目的橙红,好像我闭着眼睛直面太阳。
我醒来,在云梦泽的车里。车已经抵达校门口,我从车上下来时还好,云梦泽一出车就引来围观,雪大外教和交换生不少,按说一个灰猫不会引起群羊窥视,可惜,这灰猫穿着黑大衣戴着白手套,身边还跟着前些日子名声大噪的天山居云宝宝。
唉。
我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平息的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只怕从这一刻起,又要开始新的一季。
算了,还是吃饭去吧。
领着云梦泽来到三食堂后,我立马就后悔了。当初是我坚持不能翘掉下午的课,要在学校食堂吃饭的,可当我把云梦泽领进来以后,感受到周围热烈的视线几乎能把我本人整个微波,我真的后悔了。
强忍着想要掀桌的冲动,我以最快的速度扒拉着盖饭,一抹嘴巴抬头,却看见人家大爷正优雅地小口进餐,还不时用一块白手帕擦一擦嘴角!
“吃快些你会死吗?”我从牙缝里挤出细小声音。
“不会,只会死得快。”云梦泽淡定回答,“不过如果你想抓紧,利用饭后时间学习,我不反对。”
“别搞笑了,饭后也就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能干什么。”
云梦泽眉头一挑,露出一个嘲讽笑容:“那么,你从书店到学校,路程是多久?你在威尼斯的河道上,又漂流了多久?”
我一愣,对啊。学校距离书店,开车也就半小时而已,但想想刚才的梦境,我至少在威尼斯晃悠了大半天——光是我在一家手套商店里让店员为我量尺寸,就耗去一个小时。
“怎么回事?”
“一沙一世界,瞬间即永恒。在梦境世界里,这两句话也是基本定则。”云梦泽解释得颇有耐心,我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完全不吃东西,连忙告饶,哀求他好歹在饭后散步的时候,再继续啰嗦。
一沙一世界,就像云梦泽在威尼斯教学现场所说的那样,每一个人的梦境,都可以看做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这个世界的规则由梦主主宰。
梦主,梦境世界之主。
“通常做梦的人叫做梦主,释梦人的行为都是在梦主身上奏效的,梦主也是目标人物和梦境线索,无论是杀戮还是盗窃,一般的释梦活动都是针对梦主的。”云梦泽把听着明显是犯罪的事情说得云淡风轻,“以眼下的情况,你就是梦主,尽管这个梦是我造的,由于地基打在了你的梦中,所以作用力方向和承重人都是你,哪怕场景变换,我离开,这个力依旧强加在你的身上,无论怎么变化,你都在梦中,除非你醒来。”云梦泽说着,身影消失在云端,威尼斯的河道突然变化成了蓝天白云,我坐在棉花糖般松软洁白的云上,看着一群鸟儿从脚下飞过。旋即,他又出现在我身边,场景瞬间切换到了水榭楼阁,消失片刻之后,他又出现在一群唐代舞姬面前,双手插兜,任凭那些霓裳羽衣从他眼前飞来甩过。
我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做个梦,还弄了一堆物理学定义,还作用力?
云梦泽怜悯地看着我,片刻,他突然近身,眼睛直视着我的眼睛,距离之近,我几乎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
我猛地退后,愤然看着老色鬼。
“这是个很直白的例子。你是梦主,我是释梦人,所以我吓到你,哪怕你已经躲开,但惊愕的感觉,依然停留在你的心。这种感觉会随着时间而消减,但却已经在你的潜意识里打下烙印,无法抹去。”
“这根本是两码事好吗!”我恼羞成怒。
“我只是在向你说明,如果说梦境是个世界的话,梦主,就是世界的基石。”
“不管梦境是一朵多么鲜艳的花,都离不开梦主这个花盆,相对的,如果我要给花一记老拳,不仅花会嗝屁,花盆也保不住受伤。对吗?”
“没错,这么比喻很浅显易懂。”
“那么。”我瞪着眼睛,“下次麻烦你用这种浅显易懂的例子,向我解释。”
“很抱歉。”云梦泽眼神诚恳,“是我高估了你的智商。”
“……”
撇开我的气急败坏,云梦泽又开始悠闲地在绿化带旁漫步,开始向我解释,什么叫做瞬间即永恒。
这个,其实非常容易理解。
现实与梦境的时间对比,是一个比例,这个比例,由梦主或者梦境世界中最强大的那个释梦人说了算。在我的梦境之中,尽管我是梦主,可云梦泽比我强太多,因此他说半小时的现实时间换八小时的梦境时间,我不能不同意。
“记住这两条吧。”云梦泽手一挥,赶走在他身旁嗡嗡的蜜蜂,“按照你的网游理论理解也好,按照释梦界的官方理解也罢,总之,你要记住,释梦的人不一定是做梦的人,有的时候梦主完全与业界无关,可梦主是梦境世界的关键,也是梦境之花的花盆,这一点,就连强大的可以修改梦境世界法规的释梦人,也无法改变。”
“什么关键?”
“在一筹莫展的梦境里,找到并且杀死梦主,就能够离开这个梦境。”云梦泽看着我,“这是你要学的第一条逃生法则。”
“如果我是梦主,只要我自杀,就会醒来?”我顺藤摸瓜。
云梦泽的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我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我的腹部开启了一道伤口,血汩汩往外流。
“同样,杀死你,你也会醒来。”
云梦泽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抹了一把我的血。血红,雪白,后来,云梦泽和我说,其实这两个颜色,可以代表他和我,这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