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已惘然
茗絮也是练武的人,对于此时的情形虽然吃惊,也不至于失措,只是看着黑衣人,有种熟悉的感觉,难道是认识的人?
思索之间,雪胜已经和他交起手来,看着飞舞交缠的两人,脑中浮现的是那日的门口看到的男子,他不笑,也没有哥哥的俊雅,只是就轻轻的闯进了自己的心,再也拔不出来。
为什么会想到他呢!
黑衣人的眉眼掩在黑纱下,眼睛混浊,该是个老人吧,怎么还是有熟识的日思夜想的气息萦在鼻息间。
雪花般的晶莹剔透穿过黑衣前胸,透过后背,黑衣人身形便定在那里不动了。
残酷笑在雪胜脸上绽放,“愚蠢的人啊,你觉得一个人就可以杀得了我们。如你听话地说出是谁让你来的,说不定可以给你个全尸。”
茗絮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一股强烈的感觉让她呼吸困难,冲动得直想放走眼前的老人。
黑衣人不说话,只是闭着眼睛不看他们。
一瞬间,茗絮更加确定自己的感觉。
“哥哥,不要再杀人了,你的手上已经沾了够多的血,再这样下去,恐怕一辈子也洗不净了。父皇已经故去,我们的亲人本就不多,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呢!”抓着北茗逸的手臂,茗絮显得尤其激动,双眸中的泪眼见着要落下。
“公主,此人是来杀世子的,又怎么能和人相……”
“住口,都是你们这些人,哥哥本来是很好的,被你们给教坏了,还不给我滚……”水眸转向雪胜,手直直指向门口。
没想到会挨这么一顿,脸一有点挂不住了,北茗逸看着实在不能不理了,拉过茗絮招呼侍卫:“絮儿,这是国家大事,你不懂,天晚了,回去睡觉了,等我处理好就去看你,送公主回房。”
红衣三两下摆脱侍卫的束缚,冲到茗逸跟前,“我不回,哥哥,不要一错再错了,我不是傻子,父皇为什么这么快断气,四哥哥为什么长守边塞,淑妃怎会轼君被禁这么久查不出来……我懂,我都懂,只是希望你能及时收手,不要再被这个人利用了……”
“啪”清脆的耳光刮得茗逸站不稳,撞入黑衣人怀中,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纤指一伸,穴位被解开:“抓我。”
轻得不能再轻的两个字,黑衣随即捏住茗絮白晰的脖子,退向窗口。北茗逸没料到会是这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刚才那两字虽轻,又怎能逃出雪胜有耳朵,公主和黑衣人应该是认识的吧!
阴冷的笑浮上嘴角:“公主既然和此人是旧识,我们又怎会伤他呢,一场误会罢了。”
茗絮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黑衣人却不尽然,他知道,以雪胜的奸滑,不可能这么简单,他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让他放下戒心,然后趁机拿下他们。
“放开絮儿……“毕竟是亲生妹妹,北茗逸不可能任由她被挟持走,虽然他也看出茗絮被抓有问题。
雪胜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神情却是不协调的精练,黑衣人开始觉得体力不支,刚才那一击不是简单的将他击倒,身体的变化有些不受控制。
“我不管你来的目的是什么,放开公主,一切好说,否则……”
“否则你想怎样?”窗外槐树枝上斜靠着长发披肩的身影,清冷地声音,分不清男女,只是那一身华贵的黑衣不是普通人能穿的,蒙着的面纱也不是杀手应该有的,只是很明显,他是来多管闹事的。
雪胜也许不知道,但是黑衣人却能肯定,那个声音是她,心里更加着急:“麻烦公主跟我走一趟吧!”
树上的人轻飘飘的落到地上,步子踏在地上没有丝毫重量,只有内力修为很高的人才会有这般轻盈的脚步。手中的扇骨是漆黑的美玉,黑玉本就罕见,拿它做扇骨更是不可想象。如此非富即贵的人如何会在这种场所现身,就算北茗臣支持,也很难有这样的手笔。
“不着急,第一次来逸亲王府,为何不多坐会儿。”华服从窗口一跃而入,稳稳坐在黑衣人旁边,手中一个红色的糕点丸子递到黑衣人手中,“在这里半天,也该饿了,吃点东西吧!”
黑衣人颤抖着手接过来,放进嘴里,雪胜目不转睛的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待到黑衣人将糕点放入嘴里,眉头一紧,他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可惜已经晚了。唇角一动,镇定自若的神色又回来了:“他体内有大量‘雪饮’的毒,再加上刚才一击,你以为他还有命走出这里,竹林之役是我的疏忽,否则这会儿你们应试早见阎王了。”
玉颜微动,望向半跪地上的黑衣人,思量着什么。
“你这老头儿说话倒也有趣,本少此番前来是想问二皇子借样东西,如何又扯上竹林之役。反正也躲不了,二皇子,您还是干脆点儿,直接给了我,免去许多麻烦。”黑玉在夜里发出不同一般的光泽,赏心悦目。持扇人也是神仙美颜之人,虽看不清真面目,凭气质也能猜出七八分。
这倒是出乎二人的意料,难道他不是香格里拉的人,他所说的东西……
“就凭你?”下意识,雪胜往北茗逸旁边靠过去,即使再看不过他的某些做法,没了这个主儿亦是万万不能的。
小小的动作没有逃过锐利的眼,原来是误会了,这样可不好办,只想要出城令符,奈何雪族这个祭司聪明不足,谨慎有余,竟然误以为要对北茗逸不利,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对手太笨有时候也不是好事。
“我与二皇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似乎我并没有理由加害于他,只不过……”嘴上说对他并没有兴趣,慢悠悠的步子却是直直向他走去,让人如何不疑。不过眨眼之间,窗口、屋顶鬼魅般飘出许多条人影,挡在北、雪二人前面。
“无论你今日要何物,只能是有来无回。”
“是呢!这才是雪长老那好大的口气……”长长的尾音拖起怒火中烧,举手投足间已有大量影卫向华衣扑来。
黑玉扇并未动,只是星星点点的银色径直飞向影卫的天池穴,一针一人,应声而倒,半滴血不曾洒出。
果然是个聪明人,眼见黑压压倒下的人,锦袍静立一旁观察两人的脸色:“这就是逸亲王府的待客之道么,赤手空拳取一方首领首级这种蠢事不是我能做出的,却有人这样以为,不错不错。”
雪胜脸上不自然地抽搐几下,眼神越发骇人,暂时的安静被角落的呼喊打断,视线成功转移。
茗絮被黑人衣推开,倒在一旁,脸上挂着恐惧的神色,而那个黑衣人……
“屠夫……”如刺在喉,倾刻失声。
“别过来。”
喑哑的嗓音,不知是否是错觉,黑衣上竟然飘出一片雪白雪白的羽毛,混浊的瞳开始恢复清明,锦袍看得尽惊,就要上前,再一次被叫住:“不要过来,算是我的要求。”
红衣已经哭得沙哑,虽然没有摘下他的黑纱,虽然他的声音和眼睛都有些变化,虽然他的眉毛花白,但那种气息骗不了人的。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短短时间不见,他竟然变成这样?
雪花飞起一片,两片,弥散在空气中,清冽的眼神中有淡淡的笑意,似满足。密密麻麻的雪片在他的笑中舞动,如他是霰雪仙子,正在忘我的工作。
黑袍愣愣的看着微笑着的人,心心念念。
“我们能去到天国的,不是你说的吗?”
当初开店的时候,残歌执意要用香格里拉,她给出的解释:香格里拉在佛教里是“无量永劫”,是通向安然、闲逸、悠然、宁静、和谐等一切人类美好理想之地。换言之,残歌也想用美食让人们忘却痛苦,通往安逸。
雪片越来越密集,谢展扬的眼色越发迷离,仿佛飞走的不是身体,而是烦恼。
“展扬……”
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浑然忘了身在险境,雪胜老奸巨滑的目中寒光一闪,已然出招。呆若木鸡的残歌对危险没有丝毫察觉,眼神只是看着渐渐消失的人,黑衣慢慢不再饱满,一点点儿凹下去,清明的眸也开始模糊。直到“雪花”消失得无影无踪,黑衣软软地掉在地上,空气中只剩下他朗月般的声线:“我们都会去往天国,你要幸福……”
“羽剑”将要触及残歌的黑袍,迅速一条人影拦腰拉开她的游离,不用看也知道面巾下是那张温馨平和的脸。
茗絮脸上的泪迹早随着展扬的消逝凝结,剩下茫茫然空洞的眼色。北茗臣接过残歌腰上的针袋向雪胜投去,一个眼色,宝钗带过茗絮跟着风一般离去。
雪夜,领着孤苦伶仃的小孩子踏雪而来的男子;任由残歌差遣,无奈的苦笑的面容;执壶酌茶,气定神闹接招的伙计;盘根错节的老梅树下盛怒的心伤;松青色款款而来,对公主不留半点情面的佳公子……
没有了,再也看不到了。
茗絮不懂,实在不懂,他怎么就这样飞走了?哪怕他漠视自己,哪怕他至死也不曾多看自己一眼,哪怕他当面拒绝,只要他还在,就知足了。他却走得如此干脆,半点儿遗迹都不肯留下,是因为他心中的人不是自己吧!
如果当初知道结局是这样,还会不会断然来到香格里拉,还会不会与他比武,还会不会任由他进驻心中?
茗絮茫然,被宠了十多年,要什么就有什么,到头来发现真正想要的却是自己得不到的。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玉笛声悠悠扬扬,吹进耳中,青竹铺就的地面上,还是那袭黑袍,只是斑驳陆离,看起来没有的华贵的色彩:也许最自以为是的人是自己,最无情的也是自己。先是若明的离去,后有展扬的亡故,再者缺玉便是没了父母,彦辰此时此刻不知所踪,与自交好的人一个个都没有逃过命运的捉弄,下一个会是谁。
简朴干净的青衫印入脑海,耐看的五官,温暧的笑颜,修长的十指,磁性的嗓音……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看见血红血红的液体沾了他一身,而凶器赫然在自己手上。
猛然收回手,汗湿了衣裳,只是梦,真实得吓人的梦。
狠狠抽了一巴掌,暗骂自己,他和你只是合作关系,只是合作……
心中阵阵酸楚,只是合作……吗?
恭亲王府初见的笑,谈琴话乐;闹市之夜,聚贤宛煮酒论英雄;九年盟焦尾配乐助兴;竹林浅谈低饮;为知己一曲伤身;不远万里突然出现在最需要的时候……他该是早就识破了她的身份吧!明知道他的心装得太多,大如天下,还是不由自主了么?
也许,将不该有的情愫扼杀在摇蓝中,他们之间只是合作,只能是合作。之所以从边城赶回来出只是为了江山在计,一定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