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陌殿。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排太监宫女,宫女九名太监五名,皆是相貌端正之人。再加上我从连府带来的贴身丫鬟念儿,一共十五人。这十五人中,却不知有哪些是被各路妃嫔收买来监视甚至加害于我的!
我理了理衣袖,清声道:“本宫有一封家信,需得秘密送往连家,你们之中谁能助本宫一臂之力?”
“奴婢愿担当此任命。”一名身形纤细、神色坦然的宫婢向前略倾一步,垂首淡淡的道。
“抬起头来。”
她依言昂首:那是一双倔强隐忍、处变不惊的眼眸,肤色莹白,更衬得它漆黑如曜石,我隐约觉得眼熟,却又记不起在何处曾相逢。
“名字?”
“回娘娘,奴婢名叫昕渝。”
“倒是个好名字。”我侧身,似是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拨到锦陌殿前可曾在哪儿当过差?”
“回娘娘的话,奴婢是两月前进宫的,之前一直在浣衣局待命。”
“哦?”心神转动,我再度开口:“那就是说,进宫没多久了?可我这家信实是极为重要的,可容不得半点差错。”放缓了声音,“昕渝,恐怕你不能胜任。”
后者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退回了原位。
“那么,可还有人愿意?”
“奴婢彩音,愿为锦嫔娘娘效劳。”一名身形瘦弱的女孩畏缩着向前,小声却坚定的说道:“奴婢过去是宣意阁的宫女,常跟随那儿的姑姑出宫采买,因此对于出宫的路线颇为熟稔。”
“在宣意阁当差不好么,为何要来这锦陌殿?”凌厉的目光扫过她的全身,我淡淡的发问。
“奴婢是因为,因为……”名为彩音的宫女“因为”了半晌,小脸都涨得通红,却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暗自冷笑,安如画,安才人。凭你四品才人之位,吏部尚书侧室之女,竟也妄图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么?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况且,凭这涉世未深的小丫头,你觉得你能得到些什么信息呢?既然你心狠,那也就别怪我手辣。
“如此便辛苦彩音了。”褪下腕上的玉镯,不着痕迹的塞入她怀中。
视线再次扫过这一行十五人,目光冷峻,只是在对着念儿的时候笑了笑,可后者却明显对我有着些许畏惧,脚步匆匆向后退了一小段距离。我暗自叹气,冷漠的开口,“念儿,去我房内将桌上的密信拿来。”她喏喏的应了,逃也似的小跑开去,眼里有些惊惧的味道。
我知道这般声色严厉的我是她从未见过的,可是念儿,你看着从前的连锦年:她不但拥有着爹娘兄长的庇护,头上亦罩着右相府二小姐的光环,众人皆会敬她、惧她、容她。你再看看如今的她:身处**这豪奢之地,她仅是微不足道的小小锦嫔,前有虎后有狼,她若不狠,便只能沦落到受人欺凌,受人辱骂,甚至遭人毒手的田地!到头来,连死也只会不明不白!
念儿,我相信**这是非之地一定会促你很快成长,但我是多么希望你的纯真不会被污秽湮没,成为我漫长时光中柔暖的一抹艳阳。
群贤堂。神色焦虑的诸位大臣络绎不绝地走进弥漫着凝重气息的大殿,眼里满是忐忑。
“骆爱卿,对于此次淮河水患,你有何良策?”
年轻的帝王悠闲的用食指敲击着梨木制的扶手,慵懒的声音为这大殿中沉闷空气注入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活力。之所以是转瞬即逝,因为那被问者恍若未闻,神色间一派倔强孤傲。
“骆爱卿可是不满?”面对这样的忽视,他竟也不恼,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浅笑,看上去极为亲和,甚好说话的模样。
“哼!”骆允之鼻内逸出模糊音节,复才开口道:“启禀皇上,淮河水患之因有二:一是天灾——今年开春融雪过快,且淮河中游地域泥沙沉积,而下游又地势平坦、海拔较低,直接导致水位迅速抬高,冲毁大坝淹没淮河周边郡县,以至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其二呢?”皇帝好像听的津津有味,骆允之的停下让他不禁出言相询。
“这便要问问您的吏部尚书安业园安大人了!”眉头轻锁,骆允之一副极为鄙夷的神色。
“骆大人这句话可得好生掂量掂量,大坝的修筑向来是你工部之责,怎能赖到我吏部头上来?未免欺人太甚!”安业园话音刚落,骆允之便激动的接道:“若不是你吏部扣住那三十五万两白银,淮河的大坝会迟迟无法加固?若堤坝得以加固,淮河沿岸百姓会损伤的如此严重吗?安业园,你拖住那笔款项的时候,良心就没有感到一丁点儿的不安吗!”骆允之好像找到了发泄点,竹筒倒豆子般的噼里啪啦一口气说完这长长一段话,脸被憋的通红,其胸口也剧烈的起伏着。
“骆爱卿息怒。”皇帝扬起臂膀,立在一旁的内侍立即从矮桌上拿起一本奏章,恭敬的递与他,“安爱卿可有何话说?”语毕,便将目光投在那手中的奏章上,他看的是那样专注,以至于叫人心生怀疑他是否还记得这屋内的其他人。
“回皇上,臣问心无愧,并无任何辩解之语。”他说到这里顿了,毒辣目光望向犹自愤懑的骆允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恳请皇上明察!”
“你——”骆允之几欲暴走,食指指着安业园,却只憋出了一个字,那神态倒是诙谐的很。
“好了好了,既然水患已经发生,就别再各自推卸责任了,当务之急是如何治理这淮河水患,解救沿岸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轻皱成“川”字形的眉峰彰显着主人的不耐,堂中的各人更是胆战心惊,惶恐的将头缩的更低,只恨不能有个地洞供自己钻进去才好。
这时,却有一人出列,清声道:“微臣略有拙见。”抬首,赫然便是连家二公子,连天誉。
荨锦苑。
清新典雅的闺房彰显着主人的雅致情趣,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馨香。
身着素白儒裙的女人静静的立在房中,翦水双瞳被隐藏在略微颤动的羽睫之下,辨不清此刻心情。
女人有一张秀美婉约的芙蓉面,眉如柳叶,眼似桃花,挺翘琼鼻下是饱满润泽的红唇。细细望去,更是与洛城第一美有着六分相像,正是连锦年之母,右相府二夫人。
如果再用些心,甚至能够看到她偶尔蠕动的嘴唇,从中辨别出模糊的音节——
“锦年,莫怪娘心狠,实是为娘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连家,一定不能够衰颓……”
女人面上浮出一抹无奈,但眼中却是再坚定不过的璀璨神采。
“娘娘,娘娘……”焦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旋即便是念儿飞奔的身影。
“何事如此慌张?”望见念儿的逾矩之举,我不快的皱起了眉头。
“送信的彩音被人杀害,抛尸石井旁了!”念儿苍白的脸上满满都是恐慌,连说话也变的哆哆嗦嗦。闻言,我却并未将内心惊诧表露在脸上,“可还有别事?”
“没了,可是……”念儿不敢相信的看着我,一副完全未曾料到我会如此镇定的模样。
“那便下去吧,本宫倦了,想要小憩一会儿,没有重要的事别再打搅我。”然后,看也不看愣愣的念儿,我卧在软塌上便闭了眼睛,开始消化这让我思想都为之一滞的消息。
虽然最初将彩音派遣出去的确是想要借此除去安如画的窥视,但我尚且还未出手,彩音便不明不白的被人杀死,这其中也有着我的缘由。纵然我并未对她下过杀手,但我却将她推到明处,给了她一个最好的被杀的机会。
这双手,柔润细腻,修长白皙,一直都未曾受过阳春水的沾染。现如今,却间接的染上了他人的鲜血……双手抬起,我用力的摩擦、搓揉着,仿佛这样就能够洗去其间的污秽。
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我在心中喃喃的低鸣,散发出奇异的苦涩。
眸内弥漫湿气,我听闻,水珠撞击地面之声。我知道,我再也无法做回那个干净的连锦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