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柔声道:“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雪儿低了头,轻轻的摇了摇,又飞快地抬头瞥了一眼珠儿,低声道:“雪儿很好,多谢小姐挂怀。”
我轻笑道:“如此甚好,我们也该启程了。”
珠儿一言不发当先向外走去。
我牵起雪儿的手,道:“我们走吧。”
“小姐,我……”雪儿的神色间闪过一丝犹豫。
我心念一动,用力捏了捏她的手道:“莫怕,我已有了法子对付那凤离歌,,需得你相助。”
雪儿迟疑道:“真的?”
我微微一笑:“怎么?信不过小姐吗?凤离歌再厉害又如何让比得过那婆子?”
雪儿面上仿佛松了口气,微微露出一丝微笑。我携了她手向外走去。
珠儿立在外面见我们出来,只默默的瞧了一眼雪儿,什么也没说。
然而此时我心中却如坠了千斤巨鼎般,越发的沉重起来。雪儿和珠儿投奔我而来,甚至愿意为我拼命,无非是因着娘和外公的关系,把我当做玉剑山庄的主人。我从前总觉得她二人武艺高强,与我有益,却从未想过自个儿身上也寄托着她二人这么多年来的期望。而如今我自身难保,便是眼前的困境也并未真个想出什么解决的法子,至于玉剑山庄的事情就更是无能为力。况且她二人各有心结,这一路上艰难险阻,随时有生命之危,若这心结不能早日解开,日后必会酿成祸患。
林中光线依旧不太强烈,但比之昨日黄昏,已不知强了几倍。依旧是珠儿持剑在前开路,我走中间,雪儿走最后。因是下山,虽不辨道路,但只捡地势低处行走。一路走来,发现这林中草木着实茂盛,许多树木之粗壮,非得一人半方能合抱过来,只是并无一棵果树,否则倒可摘些果子充饥。间或有不知名的身材小巧,长尾多毛的东西在树间蹲坐,见了我们“嗖”一声便不见了。雪儿便道此物唤作“松鼠”,往年有乡下佃户托人送于家中公子小姐解闷,因此识得,只是从沒见过这么大个的。我心知此等好事于卫府之内自是与我无缘,雪儿跟在大娘身边,知道也不足为奇。林中各处无名的野草野花并厚厚的落叶,将脚下的泥土覆盖的半点不见,走起路来“嘎吱嘎吱”的,倒別有一番趣味。
便在此时,忽有一道灰影自前方闪过,珠儿冷喝一声,身形猛的向前窜起,与此同时手中长剑脱手而出。我和雪儿连忙上前,却见珠儿颤动的长剑下是一只灰色的兔子,那兔子甚是硕大,圆滚滚的身子几乎赶上面盆大小了。
雪儿笑道:“这兔子可不输昨日那两只。”
昨日我并未细看雪儿和珠儿打得两只兔子,如今听得雪儿如此说,不由道:“怎么?昨日的兔子也是这般大小吗?”
雪儿笑:“正是,可惜了我二人不会烧兔,白白的糟踏了去。”
我叹气道:“你二人不觉这山中古怪吗?”
雪儿一愣道:“小姐何出此言?莫要吓人。”
我低眉沉思道:“我们在这山中走了将近半日,这山中树木茂盛,何以不见一个樵夫?野物丰美,又何以不见一个猎户?更重要的是大齐如此崇尚佛教,那寺庙又如何如此破败?”
珠儿冷声道:“因山中无人。”
我点头道:“怕是不止如此。”
雪儿小心道:“小姐的意思是这山无人敢来。”
我并未做声,只微微点头。片刻后,我道:“多想无益,我们都已久未进食,难得珠儿手疾眼快,打得野兔来,且烧来再说。”
珠儿冷冷道:“此间无水。”
我一愣,道:“是我糊涂,未曾细想。”说实话,自昨日午后我就再未曾进食,想必不止是我,便是珠儿雪儿腹中也早已饥饿。只是这兔子必竟是野味,若不清洗如何得以下咽。
雪儿插嘴道:“是了,那庙中后院倒有口井,只是我们总不能再回去。既是如此,你打得兔子又有何用?”
珠儿沉默片刻,缓缓道:“今日若还下不得山,便是生吃,怕也只得将就了,我不擅打猎,此时碰上,便早做准备。”说罢,走上前去将剑拔起,倒提了兔子的后腿。
雪儿微微皱眉,面露难色。
我一向知道雪儿性子活泼,但事不操心,一切行事向来全凭珠儿调度。此时听得珠儿此番言语,不由叹道:“到底是你思虑妥当。”
雪儿咬着唇道:“我来拿。”上前接过珠儿手中的死兔提在手中。
我们三人复又前行,只是这山路崎岖不平,十分难走,加之渐渐入了午时,日头当是越来越大,我等虽身处密林,但也难消暑气,此时真是又热又饿又渴又累,可又不敢休息,实在是对夜宿山中,饮毛茹血有一份难以言状的恐惧,不到万不得以,真是不愿做此打算。再看雪儿和珠儿虽身怀武艺,可如今也是大汗淋漓,鬓发微乱。雪儿本要搀扶着我,被我拒绝,她手中那只野兔已是十分沉重,我如何还能再加重她的负担?只找了根称手的树枝作杖,稍稍缓解双腿的压力。此时话亦不敢多说,只怕白白浪费了力气。
也不知又走了多久,我的双腿已是越来越沉,只是凭着心里一股狠劲在迈动双腿。这样又走了许久,珠儿忽然道:“休息片刻。”
我微微沉吟,觉得实在是无力再走,略微点点头,一下坐在最近的一棵大树下,背靠树干,闭眼假寐,心中却想这凤离歌若是此时前来,我们三人怕是凶多吉少。
便在此时,雪儿忽的惊呼:“小姐快看。”
珠儿也一脸凝重盯着前方,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黑匣子。
又是黑匣子。一只长方的黑匣子竖着摆放在不远处,于破碎的阴影中闪闪烁烁,比平常木制的匣子更添光亮,看来又是铁制,只是里面装着什么?
珠儿忽然道:“这匣子不看也罢。”
我沉声道:“雪儿,转过身去。”
“小姐,”雪儿的声音中已显惊慌。
“转过去!”我的声音更冷了几分。
雪儿背过身去,我走上前,用手中树枝拔开盒盖——又一只手——一直右手——显然与破庙前的那只手同属一人。
我凝眉:“凤离歌明知我们并不畏惧,为何还要再送一次?”
珠儿道:“不知道。”
“喀”的一声,我轻轻用树枝盖上盒盖,凤离歌到底想用这黑匣子干什么?雪儿听见响声悄悄撇过头瞄了一眼,见匣子已盖上,方才转过来,微低着头打量那匣子,自言自语道:“这凤离歌倒真是怪胎,这长方的匣子都是横放在人面前,方才醒目,哪里有竖放的道理。”
我心中微微一动:不错,这长方的物件多是横放,哪有竖摆的道理。凤离歌如此做法,怕是在暗示什么。
我沉吟道:“早上那匣子也是竖着。”
珠儿道:“不错。”
我低头思索,片刻道:“凤离歌此举莫不是在给我们指路?”
雪儿奇道:“指路。”
我点点头接着道:“你方才的话提醒了我,这匣子如此狭长,本当横摆,但他偏偏竖放,原因为何呢?本来他若是给我们旁边两个方向的人看,倒也没事。可他明知我们的路线,显然就是给我们看的,这样放东西,岂不有背常理?况且他若想用这断肢来吓唬我们,令我们意志消沉,横放岂不是更引人注目?”
雪儿道:“也许,只是巧合。”
我点头道:“有可能,只是连着两次这样,不能不让人有所想法。”
雪儿又道:“他为什么要给我们指路,他不是要害我们吗?”
我摇头轻叹道:“或许因着我们帮他摆脱了那婆婆。”
雪儿接着问:“那他为何不直接将路指出来,偏偏……偏偏用这……这恶心的法子。”
珠儿忽然道:“也许因为我们偏偏知道了他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看到了他最不想让人看到的样子。”
我叹口气道:“所以,他便想出这恐怖的法子,我们若只注意匣子里的东西,自是解不开这秘密,不晓得要多久才下的了山,便是在这山上送了性命也未可知。”
想通这一切,身上仿佛也有了气力,我微笑道:“我们启程吧,天黑前需得下山才行。”
雪儿的脸上露出笑容,提起那只兔子道:“小姐说的是。”
走不多久,果然又遇到一只黑色的匣子,,只是这次那匣子却是横摆在我们面前。雪儿担忧的道:“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我不言语,上前打开匣子,又是一只手——破庙前的左手。凤离歌竟然将它挖了出来。我忍住满心的恶心,声音却不觉冷了几分:“向南走。”这是一支左手,手指的正是南边。
珠儿当先走出去,挥剑劈开前面拦路的野草枝蔓。雪儿略略咬了咬唇,想说什么,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这样连续又遇到六只黑匣子,有横放,也有竖摆。我也不去管它,看到竖着的便不管那匣子,径自朝匣子所指的方向走去。看到横着的,便打开匣子,那匣子里装的果然都是那两只断手,看多了,仿佛也不甚在意,恶心感也消失了,我们便依着手指的方向下山。
如此这般,到了第六只匣子,树木渐渐稀少,我们终于看到了大路。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一位樵夫打扮的汉子站在路旁,旁边放着一担柴。雪儿高喊:“大叔,大叔……”
我心头隐约觉得不妙,厉声喝道:“雪儿,不得冒失。”
但那樵夫已看见我们,他挑起柴,迈开大步像我们走来。他走得很快,显是常年的劳作使的他身体强壮,步履轻捷。
不过几步,他就站定在我们面前。他忽然道:“三位姑娘,对不住了。”
珠儿一脸警觉拔剑在手,雪儿一脸惊愕。樵夫忽然自柴担上取下一只黑匣子,往地上一掼。匣子“砰”一声歪倒在地,自里面滚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一颗人头。
人头滚了几圈以后,终于停下来,一张灰败的鬼脸正面朝着我。如云的乌发,不是那婆子,却是一位四十几岁的妇人。她的眼睛大大的睁着,仿佛正直直的盯着我……
蓦地,樵夫扯开喉咙大喊:“杀人了,杀人了……”不过眨眼功夫,大树后、草丛里已围上来十几二十几个人。个个嘴里嚷着:“杀人了,杀人了……。”
珠儿、雪儿双双拔剑,将我护在身后。
雪儿的手已有些发抖,她怕的是人还是鬼?
珠儿呢?她的心是不是也如她握剑的手一样稳定?她不怕鬼,那么她怕不怕人呢?
那些农户人虽多,但见珠儿和雪儿手中长剑,一时也不敢上前,双方便僵持着,那些农户渐渐围拢在一起,将我们三人围在中间。
眼前一抹黑影闪过,人墙外,凤离歌飘然落下。我不得不承认,他的人虽然叫我恶心,但是他此时的身姿却很优美,正如一只黑色的蝴蝶,轻盈灵巧,又如风中的落叶,恣意洒脱,自空中飞旋而下,凌风而立,脸上挂着愉悦的微笑——只是这样的微笑出现在一个十三、四岁孩子的脸上,却着实让人不寒而栗。
我一脸苦笑:凤离歌这样的人怎么会这么好心?这山上怎么会有樵夫?还偏偏就让我们碰见?更重要的是死人的手指出的岂非是一条死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