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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内篇三(4)

夫立言之要,在於有物。古人著为文章,皆本於中之所见,初非好为炳炳良良,如锦工绣女之矜夸采色已也。富贵公子,虽醉梦中,不能作寒酸求乞语;疾痛患难之人,虽置之丝竹华宴之场,不能易其呻吟而作欢笑。此声之所以肖其心,而文之所以不能彼此相易,各自成家者也。今舍己之所求,而摩古人之形似,是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西家偕老之妇,亦学其悲号;屈子自沈汨罗,而同心一德之朝,其臣亦宜作楚怨也;不亦亻真乎?至於文字,古人未尝不欲其工。孟子曰:“持其志,无暴其气。”学问为立言之主,犹之志也;文章为明道之具,犹之气也。求自得於学问,固为文之根本;求无病於文章,亦为学之发挥。故宋儒尊道德而薄文辞,伊川先生谓工文则害道,明道先生谓记诵为玩物丧志,虽为忘本而逐末者言之;然推二先生之立意,则持其志者,不必无暴其气。而出辞气之远於鄙倍,辞之欲求其达,孔、曾皆为不闻道矣。但文字之佳胜,正贵读者之自得;如饮食甘旨,衣服轻暖,衣且食者之领受,各自知之,而难以告人。如欲告人衣食之道,当指脍炙而令其自尝,可得旨甘;指狐貉而令其自被,可得轻暖,则有是道矣。必吐己之所尝而哺人以授之甘,搂人之身而置怀以授之暖,则无是理也。

韩退之曰:“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其所谓钩玄提要之书,不特後世不可得而闻,虽当世籍、之徒,亦未闻其有所见,果何物哉?盖亦不过寻章摘句,以为撰文之资助耳。此等识记,古人当必有之。如左思十稔而赋《三都》,门庭藩溷,皆著纸笔,得即书之。今观其赋,并无奇思妙想,动心戒魄,当藉十年苦思力索而成。其所谓得即书者,亦必标书志义,先掇古人菁英,而後足以供驱遣尔。然观书有得,存乎其人,各不相涉也。故古人论文,多言读书养气之功,博古通经之要,亲师近友之益,取材求助之方,则其道矣。至於论及文辞工拙,则举隅反三,称情比类,如陆机《文赋》,刘勰《文心雕龙》,锺嵘《诗品》,或偶举精字善句,或品评全篇得失,令观之者得意文中,会心言外,其於文辞思过半矣。至於不得已而摘记为书,标识为类,是乃一时心之所会,未必出於其书之本然。比如怀人见月而思,月岂必主远怀?久客听雨而悲,雨岂必有愁况?然而月下之怀,雨中之感,岂非天地至文?而欲以此感此怀,藏为秘密,或欲嘉惠後学,以谓凡对明月与听霖雨,必须用此悲感,方可领略,则适当良友乍逢,及新昏宴尔之人,必不信矣。是以学文之事,可授受者规矩方圆;其不可授受者心营意造。至於纂类摘比之书,标识评点之册,本为文之末务,不可揭以告人,只可用以自志。父不得而与子,师不得以传弟。盖恐以古人无穷之书,而拘於一时有限之心手也。

律诗当知平仄,古诗宜知音节。顾平仄显而易知,音节隐而难察;能熟於古诗,当自得之。执古诗而定人之音节,则音节变化,殊非一成之诗所能限也。赵伸符氏取古人诗为《声调谱》,通人讥之,余不能为赵氏解矣。然为不知音节之人言,未尝不可生其启悟;特不当举为天下之式法尔。时文当知法度,古文亦当知有法渡。时文法度显而易言,古文法度隐而难喻,能熟於古文,当自得之。执古文而示人以法度,则文章变化,非一成之文所能限也。归震川氏取《史记》之文,五色标识,以示义法;今之通人,如闻其事必窃笑之,余不能为归氏解也,然为不知法度之人言,未尝不可资其领会;特不足据为传授之秘尔。据为传授之秘,则是郢人宝燕石矣。夫书之难以一端尽也,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诗之音节,文之法度,君子以谓可不学而能,如啼笑之有收纵,歌哭之有抑扬;必欲揭以示人,人反拘而不得歌哭啼笑之至情矣。然使一己之见,不事穿凿过求,而偶然浏览,有会於心,笔而志之,以自省识,未尝不可资修辞之助也。乃因一己所见,而谓天下之人,皆当范我之心手焉,後人或我从矣,起古人而问之,乃曰:“余之所命,不在是矣!”毋乃冤欤?

文集

集之兴也,其当文章升降之交乎?古者朝有典谟,官存法令,风诗采之闾里,敷奏登之庙堂,未有人自为书,家存一说者也。(刘向校书,叙录诸子百家,皆云出於古者某官某氏之掌,是古无私门著述之徵也。馀详外篇。)自治学分途,百家风起,周、秦诸子之学,不胜纷纷;识者已病道术之裂矣。然专门传家之业,未尝欲以文名,苟足显其业,而可以传授於其徒,(诸子俱有学徒传授,《管》、《晏》二子书,多记其身後事,《庄子》亦记其将死之言,《韩非存韩》之终以李斯驳议,皆非本人所撰,盖为其学者,各据闻见而附益之尔。)则其说亦遂止於是,而未尝有参差庞杂之文也。两汉文章渐富,为著作之始衰。然贾生奏议,编入《新书》;(即《贾子书》。唐《集贤书目》始有《新书》之名。)相如词赋,但记篇目:(《艺文志》、《司马相如赋》二十九篇,次《屈原赋》二十五篇之後,而叙录总云,《诗赋》一百六家,一千三百一十八篇。盖各为一家言,与《离骚》等。)皆成一家之言,与诸子未甚相远,初未尝有汇次诸体,裒焉而为文集者也。自东京以降,讫乎建安、黄初之间,文章繁矣。然范、陈二史,(《文苑传》始於《後汉书》。)所次文士诸传,识其文笔,皆云所著诗、赋、碑、箴、颂、诔若干篇,而不云文集若干卷,则文集之实已具,而文集之名犹未立也。(《隋志》:“别集之名,《东京》所创。”盖未深考。)自挚虞创为《文章流别》,学者便之,於是别聚古人之作,标为别集;则文集之名,实仿於晋代。(陈寿定《诸葛亮集》二十四篇,本云《诸葛亮故事》,其篇目载《三国志》,亦子书之体。而《晋书陈寿传》云,定《诸葛集》,寿於目录标题,亦称《诸葛氏集》,盖俗误云。)而後世应酬牵率之作,决科俳扰之文,亦滥横裂,而争附别集之名,是诚刘《略》所不能收,班《志》所无可附。而所为之文,亦矜情饰貌,矛盾参差,非复专门名家之语无旁出也。夫治学分而诸子出,公私之交也。言行殊而文集兴,诚伪之判也。势屡变则屡卑,文愈繁则愈乱。苟有好学深思之士,因文以求立言之质,因散而求会同之归,则三变而古学可兴。惜乎循流者忘源,而溺名者丧实,二缶犹且以锺惑,况滔滔之靡有底极者。

昔者,向、歆父子之条别,其《周官》之遗法乎?聚古今文字而别其家,合天下学术而守於官,非历代相传有定式,则西汉之末,无由直溯周、秦之源也。(《艺文志》有录无书者,亦归其类,则刘向以前必有传授矣。且《七略》分家,亦未有确据,当是刘氏失其传。)班《志》而後,纷纷著录者,或合或离,不知宗要,其书既不尽传,则其部次之得失,叙录之善否,亦无从而悉考也。荀勖《中经》有四部,诗赋图赞,与汲冢之书归丁部。王俭《七志》,以诗赋为文翰志,而介於诸子军书之间,则集部之渐日开,而尚未居然列专目也。至阮孝绪撰《七录》,惟技术、佛、道分三类,而经典、纪传、子兵、文集之四录,已全为唐人经、史、子、集之权舆;是集部著录,实仿於萧梁,而古学源流,至此为一变,亦其时势为之也。呜呼!著作衰而有文集,典故穷而有类书。学者贪於简阅之易,而不知实学之衰;狃於易成之名,而不知大道之散。江河日下,豪杰之士,从狂澜既倒之後,而欲障百川於东流,其不为举世所非笑,而指目牵引为言词,何可得耶?

且名者,实之宾也。类者,例所起也。古人有专家之学,而後有专门之书;有专门之书,而後有专门之授受。(郑樵盖尝云尔。)即类求书,因流溯源,部次之法明,虽三坟五典,可坐而致也。自校雠失传,而文集类书之学书,一编之中,先自不胜其庞杂;後之兴者,何从而窥古人之大体哉?夫《楚词》,屈原一家之书也。自《七录》初收於集部,《隋志》特表《楚词》类,因并总集别集为三类,遂为著录诸家之成法。充其义例,则相如之赋,苏、李之五言,枚生之《七发》,亦当别标一目,而为赋类、五言类、《七发》类矣。总集别集之称,何足以配之?其源之滥,实始词赋不列专家,而文人有别集也。《文心雕龙》,刘勰专门之书也。自《集贤书目》收为总集,(《隋志》已然。)《唐志》乃并《史通》、《文章龟鉴》、《史汉异义》为一类;遂为郑略、马《考》诸子之通规。(《郑志》以《史通》入通史类,以《雕龙》入《文集》类。夫渔仲校雠,义例最精,犹舛误若此,则俗学之传习已久也。)充其义例,则魏文《典论》,葛洪《史钞》,张骘《文士传》,(《典论论文》如《雕龙》,《史钞》如《史汉异义》,《文士传》如《文章龟鉴》,类皆相似。)亦当混合而入总集矣。史部子部之目何得而分之?(《典论》,子类也。《史钞》、《文士传》,史类也。)其例之混实由文集难定专门,而似者可乱真也。著录既无源流,作者标题,遂无定法。郎蔚之《诸州图经集》,则史部地理而有集名矣。(《隋志》所收。)王方庆《宝章集》,则经部小学而有集名矣。(《唐志》所收。)玄觉《永嘉集》,则子部释家而有集名矣。(《唐志》所收。)百家杂艺之末流,识既庸ウ,文复鄙俚,或抄撮古人,或自明小数,本非集类,而纷纷称集者,何足胜道?(虽曾氏《隆平集》,亦从流俗,当改为传志,乃为相称。)然则三集既兴,九流必混,学术之迷,岂特黎丘有鬼,歧路亡羊而已耶?

篇卷

《易》曰:“艮其辅,言有序。”《诗》曰:“出言有章。”古人之於言,求其有章有序而已矣。著之於书,则有简策。标其起讫,是曰篇章。孟子曰:“吾於《武城》,取二三策而已矣。”是连策为篇之证也。《易大传》曰:“二篇之策,万有一千五百二十。”是首尾为篇之证也。左氏引《诗》,举其篇名,而次第引之,则曰某章云云。是篇为大成,而章为分阕之证也。要在文以足言,成章有序,取其行远可达而已。篇章简策,非所计也。後世文字繁多,爰有校雠之学。而向、歆著录,多以篇卷为计。大约篇从竹简,卷从缣素,因物定名,无他义也。而缣素为书,後於竹简,故周、秦称篇,入汉始有卷也。第彼时竹素并行,而名篇必有起讫;卷无起讫之称,往往因篇以为之卷;故《汉志》所著几篇,即为後世几卷,其大较也。然《诗经》为篇三百,而为卷不过二十有八;《尚书》、《礼经》,亦皆卷少篇多,则又知彼时书入缣素,亦称为篇。篇之为名,专主文义起讫,而卷则系乎缀帛短长,此无他义,盖取篇之名书,古於卷也。故异篇可以同卷,而分卷不闻用以标起讫。至班氏《五行》之志.《元后》之传,篇长卷短,则分子卷。是篇不可易,而卷可分合也。嗣是以後,讫於隋、唐,书之计卷者多,计篇者少。著述诸家,所谓一卷,往往即古人之所谓一篇;则事随时变,人亦出於不自知也。惟司马彪《续後汉志》,八篇之书,分卷三十,割篇徇卷,大变班书子卷之法,作俑唐、宋史传,失古人之义矣。(《史》、《汉》之书,十二本纪、七十列传、八书、十志之类,但举篇数,全书自了然也。《五行志》分子卷五,《王莽传》分子卷三,而篇目仍合为一,总卷之数,仍与相符,是以篇之起讫为主,不因卷帙繁重而苟分也。自司马彪以八志为三十卷,遂开割篇徇卷之例,篇卷混淆,而名实亦不正矣。欧阳《唐志》五十,其实十三志也,年表十五,其实止四表也。《宋史》列传二百五十有五,《后妃》以一为二,《宗室》以一为四,李纲一人,传分二卷,再并《道学》、《儒林》,以至《外国》、《蛮夷》之同名异卷,凡五十馀卷,其实不过一百九十馀卷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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