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裕想，自己既然应了这个差事，就不能含糊应付，总得对得起他们父子，于是对石涛道：“石师弟，你先跟我过来，我指导入门的基本功夫给你。”石涛应声跟了过去。柯树熊陪同石员外落座，叙话观瞧。
江裕到了场院中央，站了一个四平大马的姿势示范给石涛看，口中说道：“凡是天下武功，不论内家外家，徒手器械，都讲究根基，四平马步是最常见最实用最基本的根基功夫。要想练好一身武艺，就必须扎好四平马步。石师弟，你照着我的样子做做看。”
石涛应了一声。他本是一个文静的书生，从来没有接触过武功这种技艺，心中激荡着浓郁的新鲜感，跃跃欲试。一边观察江裕的动作，一边照着江裕的样子笨手笨脚地做出四平马步的姿势。江裕看到他很用心地摆出一个貌似威武的马步架势，却是腰也不挺，臂也不直，就好像一棵扶风的杨柳，左摇右摆，软绵绵的站在当场，终究还是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实在是生平所见最糟糕的马步。当下寒起脸来说道：“石师弟，光是摆出姿势是不够的，腰腿臂都要用力绷紧，重心沉稳，背要直，手臂抬起来，蹲下去，双腿保持直角，背不能弯……”他一边说着动作要领，一边站起身加以指导纠正。
江裕监督指导众位师弟演练习武惯了，双手比划不自觉在石涛腰背手臂处碰触着。他一向督察严厉，手上力道越来越重。石涛毕竟只是一个文绉绉的瘦弱书生，摆出四平马步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有些吃不消，再被他在手臂和腰肋上着力的触击几下，痛感袭来，更加难以消受，四平大马越发松垮的不成样子。
江裕生性坚毅，最见不得师弟们练功偷懒，顿时心中有些火气，喝道：“刚跟你说，腰腿臂都要用力绷紧，背不能弯！你怎么就堆下来了？挺直！”啪的一掌，拍在石涛的腰背上，力道稍重了一些。石涛身子本就瘦弱，即便是直直站定，这一掌恐怕也站立不稳，此时更是双腿酸软，早已乏力，腰背上吃了一掌，哪里还站得定？当下抢出一步，扑倒在地上。
石员外在旁见了，登时急了，跑过去搀扶儿子起来，查看有无伤势，指责江裕道：“你这小子，怎么这样爱欺负人？若是伤了我儿子，我绝不跟你善罢甘休！”江裕道：“我怎会伤他，只是在指导石师弟练武。要想练一身功夫，跌打滚摔最是正常不过，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石员外更加恼怒，说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江裕还想争辩几句，柯树熊连忙何止江裕，向江裕喝道：“还不退下！”江裕非常不悦地退到一旁，柯树熊走上前向石员外赔礼。
石员外见儿子并无伤碍这才放了心，可余怒未歇，向柯树熊道：“老拳师，这简直是胡说八道，我花钱是让儿子来强壮身体的，可不是来遭罪受欺的。哪有这种道理？”柯树熊道：“石员外，我这个徒弟是这里武功练得最好的，其实人很不错的，热心肠爱助人，可惜性子不好，是个粗人，脾气暴躁莽撞。刚才实在是对不住，念他是诚心指导令郎，一番好意，员外爷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和后生计较了。”见石员外面色并无和缓，柯树熊继续道：“这样吧，我给石涛换一个师兄指导，你看小武怎么样？”用手向旁边一指，正是那个给石员外父子二人引路禀事的学徒。石员外本就与这名学徒熟识，平日对他的印象极好，柯树熊既然做了这种安排，石员外也就作罢了，嘱咐儿子石涛好好在武馆习武练功。这才告辞离去。
送走石员外后，柯树熊见江裕兀自站在一旁闷闷不乐，便唤他道：“江裕，你随我来。”江裕跟随师父进入大厅，柯树熊落座问道：“你有什么不高兴的？”江裕气呼呼道：“师父，难道我做的有错吗？”柯树熊道：“他刚进门，连武功是什么还不知道呢，你何必如此认真？”江裕倔强地说道：“师父，您教过我的，不认真怎么可能练好武功？”柯树熊道：“没错，我是教过你这个道理，可我没教过你强迫别人练武啊。你最近过于认真了。”江裕道：“师父，我不明白，我是为他们好，这也错了？”柯树熊被他的死心眼犟脾气也引得有些火气，说道：“这不是对错的事。江裕，我跟你说过几次了，我们开武馆主要是为了糊口，混口饭吃，不是为了培养武林高手。只要我们教了，赚了钱了，学不学是学生的自由，不干咱们的事。你这样下去，把人家都得罪光了，谁还愿意来入学？咱还怎么赚钱糊口？”江裕道：“师父，人家花钱是为了学武功，咱赚了人家的钱就应该让人家学有所成，要不然，我们岂不成了江湖骗子？这钱赚着不舒服。”
柯树熊知道江裕的性格为人，暗忖：“他是个直性倔犟的人，一根筋的死脑瓜，既然想不通授艺的武林道义与糊口的江湖世故之间的关系，再怎么跟他掰扯道理也是枉然。算了，他一副挚诚的心肠，我又何必勉强他。”
柯树熊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江裕，我还是放你出师吧。你不适合吃武馆这碗饭，或许能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堂也说不定。”江裕吓了一跳，急忙跪倒问道：“师父，你不要我了？赶我走吗？”柯树熊和善地道：“傻孩子，师父怎么可能不要你呢？你本是个孤儿，师父将你从小养大，你很听话，也很懂事，肯下苦功夫继承师父的所有武功，师父心里很欣慰。可以说你是师父这辈子教出的最好的徒弟，师父始终当你是亲生儿子。我想过了，你年纪还小，未来的路还很长，不应该窝在这小小武馆，一辈子没有出息，闯江湖或许更适合你的未来。所以，师父打算放你下山，你想回来的时候，师父随时欢迎你回来。”
江裕听了师父的话，想到最近师徒二人因为教学理念的事，多有分歧争执，知道师父心意已决。今日师父既然这般说，事情便已无可挽回，当下恭恭敬敬磕下头去。他从小跟在师父身边，情同父子，一朝别离，情不自已，泪水滚滚而下，竟失声哭泣起来。他本想说几句别师的话，却是不能言语。
柯树熊一生无子，徒弟中与江裕感情最是深厚，一时心中充溢无尽感伤，终究有些不舍。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刀，递给他说道：“我们的武功家数都在拳头上，用不着兵器。可出门在外，刀具还是不可或缺的，我这把小刀随我多年，上面刻着‘钢拳’字样，送给你带上，就算是师父给你的下山礼物吧。”
柯树熊想了想，又对江裕说了一番最后的训导：“江裕啊，你脾气过于鲁莽，性格过于耿直，待人至诚，想问题死脑筋，在险诈的江湖闯荡，这是要吃大亏的。自己去闯荡，凡事多个心眼，遇人，一定要提防，人心难料，坏人没有不喜欢装好人的；遇事，一定要先静下心来，想想对相关的每个人都有什么利弊影响。你武功虽然不错，可江湖上卧虎藏龙，高手如云，你一个人势单力孤很难生存。人需要群居才能很好的生存，将来如果遇到了不错的英雄好汉，可以主动交纳一些。当然，交友一定要慎重啊。”
江裕止住了悲泣和眼泪，连连点头，用心记忆师父的每一句教诲。听了师父最后一句，忽然想到，自己一个人到了江湖上，再也不能向师父求教，再也不能得到师兄弟们的照应，可不就变成了身单影只，朋友，是无论如何一定要交的。开口问道：“师父，交友慎重，应该如何做啊？”柯树熊道：“人伴贤良品自高。选择比自己武功高强的人结交，固然很好。可是，如果误交匪类，对方的武功越高，反而对自己的危害越大。所以，交友最先考虑的应该是人品，人的品质才是第一位的。”江裕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柯树熊看出他内心迷茫，忖思一下，又道：“人么，物以类聚，大凡同一类的人喜欢聚在一起。江湖上有很多势力团体组织，是由志同道合的人共同组成的，你可以选择一个品质不错的团体组织加入，这样也算是一种行之有效的交友方法。”江裕道：“哦，我知道了。师父，我对江湖不太了解，您说，哪个团体组织会比较好一些啊？”
柯树熊仔细想了半天，说道：“我十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动了，这我也说不好。不过从我最近了解的信息来看，有个叫朝阳会的组织，风评不错，似乎网罗了不少英雄好汉。你出师以后可以留意查探。”江裕叩头称是。
当夜无话，第二天清晨，江裕收拾了细软行囊，将师父赠与的那把小刀揣入怀中，拜别师父和众师兄弟，离了钢拳武馆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