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傕自然责无旁贷,段颖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少不了他在旁照料。两人一道随着侍卫到了关上,管崇在关山摆上酒席,闭目等着段颖到来。
听到脚步声,他便急忙起身相迎。看见段颖,平日里故作威严的脸庞也化开了。“文襄老弟,来来来……”管崇上前,把着段颖的胳膊,喜笑颜开道。
“哦?今日郡守大人有何喜事?”这两日,他们都在关中,也算得上抬头不见低头见。便是那日晨间攻下延舒关,也未见管崇如此喜悦,怎的今日他如此热情?
管崇闻言,又是一笑。此中言语,不可明说。想他管崇,出仕已有二十五年矣。如今也近知天命之年,这一生所做之事,也未及攻下延舒关这般名震江南。
江南虽是多山,地势却没有多少险要之处,这一关能当百万兵的雄关,也只有这延舒关一座罢了,其他多为津口要道,论险要,却无可比性。延舒关自建立之后,便一直在大周手内,便是蛮族势大之时,也未曾夺了去。反而依赖此关,令蛮族十多万蛮士未能东进一步。
陆家依赖此关,才有底气扣押郡守,不听朝廷调遣。而他管崇,却能仅凭两万余人,夺了此关,这怎能不令其心情大快?而最是令其兴奋之处,便是在于管家家主来信嘉奖,这却比朝廷嘉奖来的痛苦。
盖因这世家子弟和寒门子弟有根本之处。世家世家,意为“永世之家”。虽未曾有哪家能做到永世之家,却也是有着不可量计能力。
大周之根本,便在这世家大族。大周地域辽阔,偏远之地,便靠着当地世家稳固着。而立于中州等繁华之地的世家大族,不经战乱,专注于朝堂,每代辈出人才,多为中枢重臣。门生故吏满天下,影响不可谓不大。如当年长阳郡侯,其着力提拔的曹郧,便是坐镇东南十余年的镇南将军。
有能把持一县者,有能把持一郡者,有能影响一洲者,或是天下皆闻其名者。无论大小,这些世家占据地利人和,或是广兴学堂,或是开讲经庭,从而令寒门子弟多依附与他们。朝廷取士,也是从其中选举。世家大族,把持着朝廷取士的根基。朝廷虽设有恩科,州郡一年一比,全国三年一大比。但寒门子弟中能成势着,了了无几。所选之人,多为这些世家子弟。无他,天时地利与人和者,其俱占也。
而其归宿也是不同,这寒门之士,有大能者,或能安立一家,或在其致仕之后,朝廷赏赐些银钱,荣归乡里。而这些世家子弟,终老之后,还有其家可依。为子孙计,还是要依附本家。
他管崇能力是有的,本是管家旁支子弟,却未出五服。能做得这一郡之首,也是算的上管家头面人物。但能得管家家主来信夸赞,并许其子孙俱是列入族谱,这等若是嫡支待遇。朝廷或有赏赐,名声或是能打开,终不能同这相比。
世家大族也不是一味养着族人,按例五服之外,便散了银钱,各安天命了,当然,其中杰出人物不算。能列入族谱,是嫡支三服之内的本宗才有的。三服之外,除了还能依附本家过活,却不能列入族谱了。
这中间待遇自然也是不一样,之后从仕或是打理家族事务,也是不同的。这也是管崇如此兴奋的原因,有了这般嘉许,他管崇子孙无忧矣,这是多少赏赐也换不来的。除非朝廷能给其爵位,沿袭三代,但想想也是不可能的。镇南将军曹郧坐镇江南十余年时间,却只是都亭侯这一爵位,并不能让后人袭爵,便可知晓这爵位得来多艰难。
管崇虽是高兴,却并不对段颖明说,只道:“你看这夕阳西下,山风习习,正当凉爽之时。某便摆了酒席,同文襄老弟畅饮两杯,聊表谢意。”
“郡守大人,这文襄身体还不甚康健,喝不得酒,郡守大人见谅。”段颖一脸为难道,非是不能喝,喝了便是承认了这管崇的谢意,此中意思,不可言表。
“哎!”管崇猛的拍了自己脑袋一下,一脸歉意的说道:“文襄勿怪,这一时兴起,却忘记了文襄老弟身上伤势未愈。惭愧!惭愧!”
管崇这两日忙于战事,整顿关内事务,虽也同段颖聊上几句,却并未真正在一起吃上一餐。这今日兴起,也闲了下来。这心中也是高兴,便把段颖请来喝酒,却忘了段颖身上还有伤势。
“无妨,郡守这两日着实辛苦,不似文襄一个闲人尔。”段颖摇摇头,笑道:“虽是不能吃酒,却也不能辜负了郡守的一番美意。”
“对对,先坐下咱们再详谈。反正今日无事,秉烛夜谈也未尝不可。哈哈……”管崇又是一声笑。
段颖也不客气,便跪坐下来。段颖打量了一下桌上食物,这鱼肉不可少,野味也是有的,只是军中伙食不甚精细,都是大块。便是有些青菜,却也看不见绿色了,这些他却是吃不下的。
管崇先是为自己斟满酒,便对段颖道:“文襄,我这一杯,便是先要敬你。你以茶代酒,与我同饮了吧。”
董傕闻言,便为段颖斟满了茶水。段颖却并不急着端起,而是说道:“郡守大人,我为小辈,年纪也幼,于情于礼也要我来敬你才是。”这才端起茶杯,对管崇敬谢道:“请,郡守大人。”
管崇虽是一愣,却也不作小女儿状,道了声“请”字,也豪饮下一杯酒。
推杯换盏,两人说着客套话,桌上菜未动,管崇却已是喝了一壶酒了,而人也是有点晕晕。这说起话来,语言大了些,却也道出了真心话,只缘为今日心中着实高兴。
“郡守大人,还是少喝点。尤其是醉酒之时,还吹着凉风,对身体着实不好。大人身体虽是康健,却也不必受罪。”段颖见管崇如此模样,便劝道。他喝茶自然是无碍,但总是以茶代酒,也是吃不消的。
管崇闻言,便摆手让斟酒的侍卫下去道:“便听文襄你的,若无你的进言,也无我管子诵今日在此饮酒。”说罢便弃了酒杯,站起身来,对段颖躬身道:“论胆识,吾不及文襄也。得文襄一言,才有我管子诵成名东南,当受我一拜。”
段颖急忙起身,拖着管崇,只是如何能有管崇的力气,还是让他拜了下去。段颖侧身避过道:“郡守大人,这如何也当不得。大人不以段颖年幼妄言,才是真正谋略过人。且这夺关之计,也是管大人所为,如何也没有文襄半点功劳,当不得,当不得。”
只是自家人知自家事,管崇此言却是没有半分客套在内,实属真心感谢。段颖在李恃去往富阳之后,管崇也来探望。段颖便对管崇建言这夺关之计。管崇初始并不赞同,铜川县集三万人马,却只是郡兵,多年不经战事,比不得富阳郡兵。
富阳郡兵不曾断过操练,与昭洲桂零郡山内的土蛮经年作战,不曾断过,不是那些郡兵可比的。且对方占据着延舒关,凭三万人马,倾巢而出也是攻不下来的。
只是段颖对其言道,他已派李恃去往富阳郡详谈,这富阳当是会放松警惕,若是有内应,半夜劫关,当会成功。说道内应,这管崇却起了心思。
管家与陆家关系,他是知道的。而管家运往富阳的粮草,也是经由他昌南郡经过,自然也是知晓。若是让这管家商队从中协助,或是可取。当下便同管家家主商议,却意外的得了应允。
他虽不知道这家主为何之前还为富阳运送粮草,而又要协助自己劫关,但却相信不会骗了自家。当下便听从了段颖的建议,令管家车队暗中协助,作为内应。他半夜攻关,却还真的攻了下来。这也有了他管崇成名之时。待过了几日,江南或者朝廷都知晓他管崇之命。而家主也是予以嘉许,他名利两得,自然要谢谢段颖当日进言。
“文襄不必客气,若无老弟之言,哪里有今日我管崇。还有,某托大叫了你一声文襄老弟,文襄却也不必再唤我郡守。你我做个忘年交,岂不快哉?”管崇说罢,便看向段颖。
“礼不可废。”段颖摇摇头,自那日夺了延舒关,这管崇语气中便客气了起来,也亲热了起来,之前都是唤他“睿伯”。但直呼这五十多岁的老人一声“老哥”,他是做不到的。
管崇闻言也是作罢,段颖拒绝的甚是干脆,或是其身份使然,或是果如其言“礼不可废”。他之前也是这般同段颖说过,只是段颖却还是唤其“郡守”。心中或有不喜,但能结个善缘,也是可以的。
这世袭伯爵,不是随便可得的,他管家虽是建州四大族,却也没一个爵位。而陆家世代为国守卫富阳,却也只封的一个辛乡伯。如此便可知晓,这爵位如何难的。他决绝自己,或是这大家子弟的矜持,心中虽有点不悦,却也只能作罢。
当下也不再想这,问段颖道:“文襄,这消息也该传到富阳,却不知他陆家如何?”
“呵呵,若是无错,明日或者他们便会到来。”段颖笑了笑,很是自信。
“哦?李先生如此了得?”管崇有些不信道,那陆家闻听此事,不把李恃刮了便是不错了。
段颖笑了笑,没有再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