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一盏茶功夫,先前的翠衣少女推门进来:“主人,已到了。”她看见极乐的女子模样,楞了一愣,又笑起来:“主人还是这样更好看。”
极乐自嘲:“反正也无人看,还有什么好看不好看。”她说着手下一动,解了凤鸣的定身咒:“走吧。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凤鸣自知万不是对方敌手,惟有不情不愿地跟着她走出去,到时候再见机行事了。
两人走出大宅门口,凤鸣便发现她们正站在一座高山之上,漫山的树林郁郁葱葱,绿得格外亮眼。树林中间,大都是一种凤鸣从来没见过的树,它们一棵棵树干挺秀,树叶翠绿如玉,枝条化作树藤一般,远远望去十分阿娜多姿。
极乐走在前面,指着这些树道:“这些就是绿罗树,这里因此得名绿罗山。相传绿罗树乃天上仙人无意间遗落人间的种子,所以品种珍稀,别处是看不到的。”
凤鸣落于他人手,对这种无关痛痒的话题根本不感兴趣,只顺口问:“你是哪一棵?”
极乐反问:“怎么,想问清楚了好去砍么?不过就算告诉了你,你也砍不动的。”
“你想多了,不过顺口一问罢了。”
“谁知道呢,仙门中人最是口是心非。”
“不信算了。”
“不过你比他们要强些。”
“随便你怎么想。“
两人弯弯曲曲走了好一会,终于走到山巅之上,明明前面已经无路可走,可极乐仍然抬步向前,然后她的身影便消失在眼前,只有声音传来:“这里设了结界,所以外面看不到,你只管进来就是。”
凤鸣依言走过去,果然另有天地,只见眼前又浮现出一处山崖,崖下的绿罗树格外茂盛,枝条如同藤蔓缠绕,如同一道道绿墙一般,从外面完全看不清后面的光景。
绿罗挥手,那些绿罗树的枝条如同训练有素的将士一般徐徐自动退开,让出一条笔直的路来。
两人走到最里面,凤鸣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最里面是一棵树,不,确切的来说应该是一个人。一个苍白消瘦,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子,此刻他背靠着一棵高大的绿罗树,头虚弱地斜靠在一边肩上,双目紧闭,对她们的到来全无反应,不知道是昏迷中还是在睡觉。
此人的身上缠满了绿罗树的枝条,他的四肢伸展开来,双脚往下渐渐变化,赫然竟成了褐色的树根,末端发出许多的岔根,一股股交缠扭结着扎入地下。而他的双臂,也化成了一根根绿罗树的枝条,这些枝条又和身后绿罗树的枝条相交相连,分不清到底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还是从后面的树上长出来的。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还不是这个。
他的头上,山崖一处突出的岩石之上,有一滴滴的水滴下来,正好落在他的身上,那水珠一触及皮肤,立刻便发出沸水浇上皮肉一般的“嘶嘶”声,并冒出一股股带着焦糊味的青烟,青烟散尽之后皮肉绽开,深可见骨,这景象让凤鸣都不愿意细看。
而奇怪的是,那绽开的皮肉之间并没有鲜血流出,似乎他身上已没有了血液一般。而更神奇的是,那皮肉绽开之处很快又慢慢合拢,复原,只可惜还未来得及完全复原,上面的水滴已经再次落下。水滴每次滴下之时,年轻男子的身子便要痉挛颤抖一次,虽然他没有发出呻吟,也没有挣扎,但可想而知,虚弱的他在承受着何种痛楚。
凤鸣不忍再看。她轻咳了一声,正想提醒身边的极乐快点进入正题,却发现极乐脸上有大滴大滴的泪珠落下,她的身子亦如同风中秋叶一般,簌簌发抖。
极乐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一步步走上前去,待终于走到那男子身前,她伸出手,无比轻柔地抚在他的脸颊之上,口中发出极低极低的语声:“姬常,我来了。”
那种语声,低得让人几不可闻,却分明包含着浓浓的心痛。
极乐,对眼前这个男人分明怀着无法言说的深情。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让凤鸣忍不住想起了景玉。
极乐的呼唤并没有让眼前的男人苏醒过来,他的双目一直紧闭着,没有一丝反应。极乐慢慢收回手,回身看着凤鸣,语声悲戚:“看到了么?就是仙门中人将他害成这样的。他们诬赖他,逼他,终于将他逼得快要入魔了,可是……他却不愿意成魔,所以最后关头他来找我,我便用这些绿罗树将他身上的仙力吸光,又用这千年毒蛇的毒水时时腐蚀他的皮肉,让他没有一丝力量,如同一个活死人一般活着,自然也就入不了魔。”
凤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她看来,以其这样长久受折磨,还不如死了干脆些。
极乐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你知道为什么他宁愿日日忍受这样的苦楚也要活着吗?
她叹息,不知是悲是怨:“因为他在等一个人,一个他心爱的女人,他想再见她一面,告诉她自己并没有做过别人指证他的那些罪名。可惜终究还是没等到。”
多么无奈的感情。她明明那样喜欢他,他等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极乐紧紧闭了一下眼,然后又睁开:“他要等的人其实已经死了,但我仍然将他留在这里,因为我不想他死。”
她不仅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饱受折磨,还要忍受他心里想着别人,这样的心境,凤鸣想不出该有多难受,难怪她要化作童子形象专门找人玩乐。原来她内心是这样不快活。
凤鸣忍不住安慰道:“前辈何苦如此。”
“怎么,替我难过么?”极乐看着凤鸣,方才无力的腰背慢慢挺起,眼神渐冷,语声渐硬:“果然啊,天下女子皆心软,无论是仙还是妖都一样。不过你完全没必要这样想,因为我不需要同情。而且,很快你就会恨我的。”
“为什么?”
“我一直想要把他身上的魔气全部净化,那样他就可以回到以前那样。但我试了无数回都没有成功,因为他的魔气已融入心念之中,凭我之力不可能净化,最多只能引渡,而且只能引到同样拥有念力的人身上。可惜,后来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些拥有念力的人,才发现对方都已经入了魔。他们自己都魔气难抑,只会反嗜,怎可引渡?”
极乐说到这里,不由冷笑了几声:“你可知道,我找到的这些人几乎都是仙门弟子?是仙门将他们全部逼得入了魔!呵,仙门中人行事可见一斑。”
凤鸣听见她这样说,一时心念纷起。
天河尊者也曾经说过,念力在整个仙门是一种忌讳,因为曾经会这种力量的仙门弟子到最后都入了魔,所以若是让他人知道,轻则赶出师门,重则身死。但是凤鸣想不通的是,到底是因为拥有念力的人都入了魔所以仙门才将此事视为禁忌的,还是如同极乐所说因仙门容不得念力才将弟子都逼得入了魔的?
凤鸣不太相信是后者。仙门为何要容不得念力?若不是他们先入了魔,怎么会平白无故诬赖他们?她在仙门数年,素知仙门行事如何,断然不可能是这样做。
也许,极乐是因为姬常的事情记恨仙门所以才有失偏颇的,她说的未必就是真的,又或者她自己也不甚明了其中的缘由,只是因为对姬常不寻常的感情所以才认定他是被逼入魔的。
可是,姬常变成这样……他若真的自己入魔,何苦要把自己弄成这样?
凤鸣正自怔怔出神,没注意到极乐已经朝她走来:“幸好天可怜见我一番心意,终于叫我遇见了你,所以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要将你抓来。”
她被极乐扣住手腕才回过神来,她摇摇头不去想那些,只问极乐:“看来你现在就要把他的魔力引到我身上来了是吧?若真这样做了,我会如何?”
极乐直言不讳:“结果有两种。你可能会因为受不了他身上魔力马上死去,也可能会侥幸活下来,但即便活下来,你也可能随时都有压制不住那股力量而发狂的时候。”
凤鸣早料到结果好不到哪里去,此时自己肉在砧板上,无法挣脱,只能嘴下讥讽道:“还道仙门如何如何,你自己身为妖仙,不是一样行事歹毒?”
极乐也不恼,反轻笑:“好了,不要这样看着我,打起精神来,这件事还需要你专心致意相配合方可成事。”
凤鸣如同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我不是你对手,要杀要剐自然由你,但要自愿给自己找死,你觉得可能么?”
“为何不可能?你若愿意,便有机会侥幸不死,而且我因此欠下你一份天大人情,他日你有事找我我自然帮你。但你若不愿意,哼哼,我立刻便杀了你,然后再去杀光你的师父,师姐师兄师弟师妹,还有家里的亲朋好友!就算你自己不怕死讲骨气不想要那一半生机,也无谓连累其他无辜之人对么?”
极乐说完,又拖长声音加了一句:“特别是你那个师兄景玉,我瞧他对你情深意重得很啦,你莫非连他也不顾了么?”
“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