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很快就来临了,雪花纷飞的校园显得格外空旷,尤其是高三学生呆的那幢楼,几乎是人烟稀少,通常下课也只能看见匆匆行走的老师和少数奔往走廊尽头的学生。
陈潇一推门进来,教室的热气给他的眼镜覆上了一层白色的雾气,“怎么又忘了摘眼镜?”嘀咕了一下,摘下眼镜用袖子擦了起来。
朱丽丽不失时机的损道:“脏,是真脏!”
一听见这个女人的声音,陈潇内心的小宇宙就爆发起来,他假装没听见她的话,慢吞吞的走过去,走过目标物的课桌的时候,准确的朝桌上的一碗牛肉粉丝汤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啊丘!”
朱丽丽瞬时看见无数闪亮的小水珠成喷雾状匀速均匀的洒在她眼前还未吃一口的粉丝汤里,心碎了一地,这是自己好不容易贿赂门卫大叔偷渡进来的一碗牛肉粉丝汤,他…他!居然朝里面打了一个喷嚏!
“哎呀,不好意思啊,你也知道冬天嘛,人难免会感冒,嘿嘿,SORRY啦。”陈潇斜睨着她,看着她的脸色又白变红,再由红变绿,心里就像绽放了无数的小礼花,别提有多开心了。
“你给我站住!”朱丽丽张牙舞爪的扑向陈潇。
“妈呀!”陈潇眼看就要被朱丽丽饿虎扑食,幸亏身手灵活,逃到几步之外的门边,拍拍手上的灰尘,“幸好闪得快。”
此时的朱丽丽已经杀红了眼,跟这个小子的仇结大发了,今天这仇不报,更待何时!顺手抄起一把扫帚,冲到陈潇面前,一把挥了下去。
“吱啦”一声,教室门被推开了,班主任王惠走了进来,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被一把扫帚打得晕头转向,手里刚刚批阅好的试卷掉了一地。
又躲过一劫的陈潇正蹲在地上,正想嘲笑她人老眼花,却看见朱丽丽一脸目瞪口呆,手中的扫帚已然掉下了地。
全班发出霎时肃静。
陈潇心中警铃大作,回头一看,“啊!师太!”他吓得口不择言,颤颤巍巍的坐在了地上。
王惠脸上的眼镜半吊在脸上,奔腾的怒气跃然脸上,“陈潇,朱丽丽,你们跟我来办公室!”
“冷死了!”朱丽丽搓着自己被冻红的双手,一边扫着垃圾。
“活该。”陈潇坐在小花廊的台阶上,翘着二郎腿,一脸惬意。
看到他那张欠扁的脸,朱丽丽就恨不得大嘴巴子抽他,要不是他,自己哪会在这冰天雪地里顶着饿的叽里咕噜肚子在学校后花园清理树叶。两人被王惠叫到办公室后,被王惠足足训了2个小时,训话以“老师对你太失望了”做了结尾,最后处罚他们两人在放学后清理学校后花园。因为已是寒假,高三学生被通知补课到除夕前两天再放假,校工放假,校园无人清理,后花园的落叶堆成了小山,朱丽丽看着满地的落叶,再次悲怆了一把。
陈潇哼着小曲,早回去也是被家里啰嗦的老妈管着,现在倒好,呆在这,还能清静会,有什么不好?
X市的冬天寒冷又潮湿,一阵风吹来,劲不大却带着透骨的寒意,朱丽丽如筛糠版抖了起来,连陈潇也打起了寒噤。
“喂,我们走吧,都这么晚了,再不走就关校门了!”
陈潇难得意见与朱丽丽达成一致,俩人草草收拾,准备出校门。
正待俩人走时,花园里传来一阵吵闹声,夹杂着风声,听的不真切,好像是有人在哭。
天色已晚,接连几天都是风雪天,这样宁静的校园配上若有若无的哭声,显得格外的惊悚,朱丽丽顿时花容失色,不由自主的朝陈潇靠了靠,结结巴巴的问道:“这…这是…什么声音?”
陈潇心里也打起了鼓,可自己再怎么说也是男的,尤其还是在女生面前,怎么可以丢脸,幸好是晚上,陈潇一脸惊慌失措还强打精神道:“怕…怕什么,就是风声,再说,我陈潇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看是有人平常做了亏心事,现在知道怕了!”
朱丽丽的气不打一处来,“谁说我怕,你什么意思…”
话还没说完,“嘘”的一声被陈潇打断了,陈潇一脸正经,慢慢蹲在了一旁的冬青叶前,又朝朱丽丽做了手势。
“你又搞什么鬼?”朱丽丽一脸不情愿,还是蹲了下来。
前面赫然立着两个人,那个男的靠在树上,女的在一旁低着头,手在脸上不住的摸着什么,嘴里不断地发出呜咽声。
“原来这真的有人在哭啊?”朱丽丽睁大眼睛,难得两个死敌靠那么近,陈潇“嗯”的一声皱起了眉头。
两个人的对话传了过来,断断续续,但听得很真切。
“你干什么?当初不是说好好聚好散的?”男的显然不耐烦,一脚踢了一下树。
“可是,可是我不想分手…”说完,女生又哭了起来。
“什么你不想,喂,你能不能别哭了,被人看到,还以为我强暴你!”
朱丽丽的瞳孔剧烈的一收缩,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这…这不是孙益然的声音嘛!
陈潇显然已经听出了对方的声音,但依旧不动声色。
“你想怎么样?说罢。”
“孙益然,我是真的爱你,我们别分手,好不好?”
孙益然咧了咧嘴,爱?她在跟我说爱?笑死人了,当初看她长得还不错,就跟她玩玩,谁知道这个女的比牛皮糖都粘,粘上就甩不掉了,又没把她怎么样,难道还要自己娶她不成。
“我们完了。”
听到最后的宣判,女生惊恐的一抬头,眼里还泛着泪光,鼻子早已被冻得通红,显得越发楚楚动人。
“怎么?你有新女朋友?”
孙益然不耐烦的说道:“就算是吧,随你怎么理解,只要你能接受。”
“好,我答应你我们分手。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女生擦了擦眼泪,顿了一顿,“你最后再吻我一次。”
这是女生最后的哀求,孙益然望了望天,乌云敝月,心中哀叹一声,怎么女人都那么麻烦。
看着前方两人交叠的身影,朱丽丽不由得感叹,孙大少果然是花心一枚,要是祝云知道了,不定还怎么伤心呢。顺手一摸,身旁空空如也,转过身,陈潇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跑掉了。再回过头,原先的两人早就不知所踪,
“呜呜”的风声一浪接一浪,朱丽丽慌了神,心脏就像一面鼓“咚咚”打得直响,再也不敢多留,拔起腿就往学校门口跑。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假前一天,班里的气氛异常活跃,大家都在收拾自己的的书包,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光。
夏筱默默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肩膀突然被人重重的一拍,孙益然那张嬉皮笑脸放大在眼前。
上次吃完面后,夏筱就多留了个心眼,她跟后几排的人商量,愿意跟近视的同学换位子,坐到前排去,这样就跟他俩隔了开来;放学也早早的溜出校门,避免碰上他俩,实际上,也未必碰的上,夏筱自嘲的笑笑,这几日,两家都派着车来接他们,大概是过年关了,两家的家长不放心。南记,出了孙益然会时不时的出没,徐少枫倒是很少去。夏筱也很久没去南记了,自己已经从方方面面来避免多余的和他们见面的机会。
有些东西,明知道不可能,就不要再多想。
可是孙益然完全跟察觉不到似的,仍然坚持着“每天一扰”,坚持不懈的跑到后面,跟夏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夏筱即使不理他,他也自顾自的说下去,时间久了,孙益然的热情也消退下去大半,好几日也未到后面来过。
今天怎么又来了,夏筱还是不抬头,“女人,除夕夜有没有活动?”
“喂,你倒是回答我一声!”
夏筱眼皮都没抬一下,真是败给他了,只得闷声回了一句“我在家里。”
孙益然得到了回应,高兴的脸慢慢地凑近夏筱,低声问道:“那我们出去吧,去时代广场看烟火。”
这个我们究竟指的是谁?包括徐少枫在内?感受到额头被眼前的少年喷出有一下没一下的热气,夏筱终于意识他们俩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脸不禁烫了起来,刻意挪开了头。
“不去,我要陪妈妈。”
孙益然沮丧道:“你每年都可以陪妈妈,缺一年又不会怎么样?来嘛,小枫也去的,来嘛。”
终于听到了话题的关键,夏筱的眼睫毛扑闪了几下,“不去。”
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构造的,自从她换了座位,就把他隐形人一样,见面也不打招呼,比陌生人还不如。自己几次找她聊天,她都应付了事,人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搞得好像自己上赶着追她一样,于是没几次就失去了再找她的热情。孙益然也搞不懂自己是为哪般,她不再坐在他的前面,他失去了翘椅子的热情;她不再坐在前面,回头传卷子的时候再也没有人跟他吵架,她不再坐在前面,跟徐少枫讲黄色笑话讲得再大声也没了劲…孙益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后来为了补充自己的活力,他找了个所谓的“女朋友”,没过几天,他又觉得索然无味,反而是看到夏筱,就跟猫看到了老鼠,充满了昂扬的斗志。可是如今,老鼠就算被抓在手里也并不动弹,猫又怎么会玩的开心?
孙益然很茫然,他问徐少枫,自己是不是犯贱?
徐少枫说,是。
见她还是不同意,孙益然心里就像爬了千万条虫子在咬。火气又大了起来,“随你便,反正我们去,你爱去不去!”
丢下这句话,孙益然昂首挺胸的朝自己座位走去。
夏筱还是一丝不苟的做着卷子,不管身旁的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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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闹钟指向了七点半,今天是除夕,夏筱早早起了床。
母亲已经去了店里,桌上的一个小碗扣着盖,夏筱一掀盖,两个糖心水铺蛋挨在一块,还冒着热气,旁边是妈妈的便签:
筱筱
妈妈去店里了,你起来以后先吃了水铺蛋,冷了的话放到微波炉里热热。等妈妈回来,我们去买菜,晚上好好吃一顿。
妈妈
记得父亲在世的时候,到了年关,总会给夏筱做水铺蛋吃。通常都是还在早晨睡意朦胧间,就能闻到水铺蛋的香甜气息。睁开眼,父亲憨憨的笑就会在出现在眼前,或是用胡子扎她,或是搔她的痒,每次都有方法让夏筱“咯咯”的笑个不停,每到这时候,母亲就会走进来,佯装生气的催促着他们去吃早饭…已经很久了,母亲都没有做水铺蛋给夏筱吃。那是父亲刚走的那一年,母亲还是照旧给她做了水铺蛋,夏筱尝了一口,就哭得死去活来,喊着要爸爸,母亲悲怮不已,一边哄着夏筱,一边掉眼泪,最后跟夏筱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
再后来,夏筱长大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学会了隐忍,在听到隔壁家传来热热闹闹的举杯声时,开始会主动给妈妈夹菜,开始会讲笑话逗妈妈开心…长时间的为家操劳,母亲比同龄的女人身上多了几分凄凉的味道,母亲没有时间顾影自怜,她必须为这个家奔波,她还有一个女儿等着她养育,可是夜半时分,从母亲房里传来的啜泣声一下一下都抽着夏筱的心,生疼生疼…
有母亲,有这个家,什么都够了。
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一口一口,把水铺蛋咽了下去,眼泪漱漱的落了下来,可是,夏筱觉得,水铺蛋的味道一如孩时,香甜异常。
到了晚上,母亲做了满桌的饭菜,今年开了裁缝铺,家里的经济环境开始好转,母亲难得高兴,指挥着夏筱把暖锅插上。
刚从厨房里出来,夏母擦擦手上的水,“等会放蔬菜,先把贡丸放进去。”
夏筱“嗯”了一声,转过身去拿桌上的贡丸,见桌上摆了三副碗筷,问道:“有人要来吗?”
夏母笑道:“是你南叔,我叫他来的时候还老大不乐意,刚刚又打电话来问我菜够不够。”
南叔也是一个人,夏筱与母亲俩人在家过年也是冷清,更何况他孤家寡人一个呢。
抓了一把贡丸放进去,又多挑了几个虾丸,如果没记错,南叔是喜欢吃虾的,夏筱又抓了一把。
“嗯,少放些,锅里放太多,要烧不熟的,你等会再放些娃娃菜,烫一烫就好了。”夏母走过来,看了一下锅,盖上盖子,笑道:“烧个20分钟就可以了。”
说话间,南叔在外敲起了门,“筱筱,我来了。”
夏筱忙去开门,南叔手上拎着各种不同颜色的袋子,哈着气,“可冷死我了,快,把这海鲜放到厨房去。”
夏筱又接过满手的袋子,南叔走了进来,刚把外套脱掉又说:“记住拿水养一养。”
厨房传来夏母的埋怨声:“都说不要带海鲜了,怎么还是带了。”
南叔回道:“今天早上,有个老战友来看我,顺手带了几袋来,我没推掉,就拿了来,尝尝鲜呗。”
暖锅好了,夏筱顺手打开锅盖,一阵热气冒了上来,弄得夏筱心里也热腾腾的,家里仿佛回到了幼时除夕,有了生气,家也有了家的意义。
吃过晚饭,月红阿姨打来了电话,叫南叔和母亲去打子夜麻将,母亲本来不肯,但夏筱认为母亲难得像今年这么开心,出去打打麻将消遣一下也好,便帮着忙起哄叫母亲出去。
母亲最终拗不过南叔和夏筱,略收拾了几下,交代了几声,便出了门。
家里就剩下夏筱一个人,本来还算热闹的屋子又空了下来。
总得找点事情做做,不能这么闲着,夏筱先是收拾了碗筷,又打扫了屋子,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八点了,迎春晚会开始了,夏筱又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看了一会电视,瞌睡就冒了上来,再看一眼钟,八点四十五了。
又剥了个橘子,尝了一口,满嘴的酸意,夏筱皱了皱眉,墙上的钟,已经九点十分。
今天莫名的烦躁,夏筱换了几个台,又关掉了电视。窗外响起了炮竹声,还有人家早早的在自家庭院里放起了烟花,五颜六色的光照在了夏筱家的窗户上,格外耀眼。
“那我们出去吧,去时代广场看烟火。”
“…来嘛,小枫也去的,来嘛。”
“随你便,反正我们去,你爱去不去!”
……
脑袋里一直盘旋着这几句话,一次又一次。
“…出去吧,…时代广场…烟火”
“…小枫也去…来嘛…”
………
拿起钥匙,夏筱套了外套,冲出了家门。
一路奔跑着,喉咙就像被烧干了一样,发着疼,夏筱的心跳就像在耳边,“咚咚咚咚”的敲着。
不过是几分钟,夏筱觉得像煎熬了几世纪,从做决定到已经去往时代广场的路上,心里就像烧着一瓶沸水,滚了以后又反复的翻搅着,直到水快烧干见了底,夏筱终于看清楚了瓶底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