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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西云

西蜀名城梁州,坐落于蜀中腹地,自天下一统以来蓬勃安宁,人口鼎盛。

梁州城背山面水,城东十里处是大川“钱江”,水路绵延不尽,贯彻东西。而城西,往前不过百里,便是大名鼎鼎的川蜀第一名山“蜀山”了。

说起梁州城,就不得不提起梁州城中的“护国将军府”。梁州城乃传世古城,远近闻名,而位于城中的护国将军府不但名震西蜀,就算放到华夏九州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谓是梁州城名誉的象征。

所谓护国将军府,则是“大燕国”一统九州以来,分封的九个旗号,各握兵符,分别镇封与天下九州,固成九阵,以保大燕国强盛太平之意。而坐落于西蜀梁州的护国将军府,则是由楚氏家族镇守,其先辈曾是跟随燕王打天下的功臣之一,声名赫赫。

楚府,位于梁州城中正北,占地约百亩,府中殿宇恢弘磅礴,周围城墙更是雍然大气,不亏名为燕国九大将军府之一。

清晨,朝阳初升,那微微寒冷的空气中顿时有了些许暖意。

而今日,正是楚府的少府主续弦的大好日子,楚府门前早已张灯结彩,满堂宾客,饮酒谈笑,喜气洋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片欢乐。

只有一张脸儿没有欢乐!那是一张小孩的脸,看上去也就约莫不到十岁吧,正抱膝坐于楚府大院的一个寂寞角落里,大红的灯笼映照着他那孤单的身子,小小的影儿投到地上,像是洒满遍地伶仃……

不远处,府中的众人皆是谈笑风生,只有这个孩子,寂静的蹲在角落中,像是今日的喜事,与他无关。或者是,他根本就不想待在众人之间,他坐着的地方,距离每个人都异常遥远。他的心,亦同样遥远。

阵阵笑声传来,不绝于耳。这孩子仍然在静静的低着头,只见他紧握着胸前所挂的一颗类似护身符的半月形石头,也不知在思索着些什么,斗然瞥见一双穿着锦靴的脚踏了过来,翘首一望,原来是一名身穿紫色锦袍,高额白发的老者。

这名老者正是楚族的族长,曾名震大燕的老将军——楚赢。

孩子在看到此人后,眼眸中似有光芒一瞬而过,紧接着又恢复平静。像是对眼前人没有什么兴趣,他仅瞟了一眼,便再低下头自顾沉思。

楚赢其实并不认识这孩子,只是今日自家长子续弦,眼见高朋满座,怎么会有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孩瑟缩在这个无人理会的角落中?他父母倒是狠心得很,遂撇下宾客过来看看这个孩子。

楚赢蹲下身,温言道:“小娃儿,你怎么独个儿坐在这里?”

没有回答。

楚赢随即会意,问:“你不爱说话?”

仍是没有回答。

“你不能说话?”楚赢再问。

那孩子猝地举头盯着他,神情异常倔强。他有一双极其灵动的眼睛,只是深眸之处,却仿佛很冷很冷。

楚赢拿他没法,惟有继续问:“既然你懂得说话,何不先告诉我,你爹娘在哪儿?”

孩子眼角竟是闪过一股伤感,跟着望向楚府西面一间布满灰尘、似乎锁了很久的房间。那间房子,曾经住着一个由盛到衰的男子,和一段为楚氏家族所不齿的往事。

楚赢陡地一愣,上下打量这孩子,问:“你……你就是——西云?”

那孩子见眼前此人猜出了自己的身份,然而脸上依然毫无兴奋之意。

楚赢则异常错愕,自五年前他爹娘带他远走天涯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楚西云,在此之前,长子楚河虽曾向其提及已发现二弟独子的踪迹,不料却竟然没有人告诉他,孩子早已接了回来……

今天,他终于又再见到了这个孩子,仿佛再次见到了自己曾经最期望的儿子一般。

但见此子浓眉细目,轮廓虽还有孩童稚气,但却是充满灵气,虽然乏人理睬照顾,却不忧悒,反之更流露一股异于常人的不群气度。

纵然他此时身披一袭破旧粗衣,亦难掩眉宇间的独特,他是一个异常独特的孩子。

忽地,楚赢似有所觉,连声呼喝道:“老易!”

老易迅速应声赶至,他是负责照顾楚家孩子的总管,白发苍苍,模样却颇为慈祥。

楚赢微带责备之意,道:“老易,你怎么不给新少爷换上新衣?”

老易素知老爷向来品性随和,此际却反常含怒,知道他甚为重视此子,吓得讷讷而言:“是……是少府主吩咐我不用理会少爷的。”

“有此等事?”楚赢心中一阵诧异,甚不明白楚河为何如此对待亲生侄儿。老易接着道:“但我瞧着这孩子一身褴褛也煞是可怜,于是便想私自为他换上新衣,谁知他拼命紧抱身子,怎样也不肯让我为他宽衣!”

“哦?”楚赢听罢转脸望向楚西云,发觉他的脸上又泛起倔强之色。至此,楚赢才明白这个孩子并不是不愿接受他的好意,而是不愿接受这个家。

府中那群宾客又再催促着楚赢过去,他自知此时甚难和楚西云说下去,不禁叹息道:“既然你不爱穿新衣,你这就穿回自己的衣服好了。”

楚西云闻言,双目炯炯放光。

楚赢却没看见,只朝着老易摆手道:“老易,你先服待少爷吃点东西,明儿再去为他置几套同样的衣服吧!”

老易唯唯称是,楚赢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脸望了望楚西云,浅浅一笑,道:“天冷了,小心着凉!”

说罢又再次步向大殿,忙着招呼去了。

月上中空,渐渐起了风。

楚府北苑,是少府主楚河的府邸。

红烛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新娘纹丝不动的坐在喜床上,只听“吱呀”一声门响,一个醉醺醺的大汉骤然而进,赫然便是楚河。

“呵呵……让娘子久等了!”楚河东倒西歪的走到新娘子面前,掀起其覆头的红巾,还未交怀合卺,便只听身后房门猛然被人推开,顿时怒从心生,转过身便要发火,却是顿时怔住了。

“爹,您……您这么晚了不休息,来我这里有什么事?”楚河垂头丧气的坐在圆桌前,倒了一杯清酒,不满的说道。

“为何不告诉我飞羽的儿子已经找到了,而且还接到府上来了?”楚赢进门后,劈头一句话问道。

楚河先是双眉一皱,随即会意一笑,含糊的道:“哦……原来爹,说的是这件事!”

“怎么?”楚赢也坐下道。

楚河笑了笑,给楚赢也倒了一杯酒,道:“爹啊,您怎么还这么糊涂啊,这孩子虽是二弟的独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二弟他当年做了什么事,与妖连理,生下血脉,不但毁了我楚家名声,更是被昆仑派逐为弃徒,如今我能接他的孩子回府,已经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仁至义尽了!”

说罢楚河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但是面上却满是异样的笑意。

楚赢盯着他,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我楚某戎马一生,凡事却但求无愧于心!岂能让自己亲子的血脉这般轻贱?我一定会视西云如已出!我身为家族族长,在此也留话了,以后在楚府中,任何人都不能欺凌那个孩子,也包括你!”

说罢便猛然一口喝下眼前的清酒,愤然离去。

楚河一愕,没想到父亲竟然会为了一个人人闻之唾弃的人与妖合生的孩子,而对自己如此态度,“哼!”他冷笑一声,端起手中的酒杯,一口喝下,仔细端详着酒杯,似在回忆起一段难以回首的往事,嘴角渐渐的上扬……

次日清晨,楚西云一大清早就被老易领往楚府主殿。

只见殿堂之上,左右放置两列石虎台凳,气派清雅,大有豪门风范,楚家的排场倒也不小。

厅堂中央,正坐着老而弥坚的老将军楚赢,左侧是府主楚河和他两位妻子,其二人身畔分别站着两个小孩,一长一幼,长的年若十四,幼的约莫十岁。

楚赢一见楚西云,登时眉开眼笑,招手道:“好孩子,你过来。”

楚西云缓缓走近,楚赢此时才发觉他步履很慢,仿佛每一步均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蹭出,以防会掉进陷阱似的。好不容易才等到楚西云至自己眼前,楚赢道:“西云,我想要见你,其实是想跟你说一句话。”

他直视着楚西云,楚西云却没有回望他。

“从今天开始,你已名正言顺地成为楚家一员,希望你能够和大家和睦相处!”楚西云小脸上未有泛起半丝喜悦之色,楚赢只觉是意料中事。他接着道:“不过,入乡须得随俗,你既已成为楚家之人,若是再这等衣着的话,恐怕有点儿寒酸,更不知世俗人将如何看你……”

自然,堂堂的楚氏将军府岂容一个乞丐打扮的孩童出现在楚府大院中?

楚赢见楚西云默声不语,轻笑一声,道:“既然你默认了,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接着只见他将楚河身旁那两个男孩叫过来,道:“这个是你的大哥觉大,这个是你二哥觉为,名字都是我起的,有大为之意。不过还是不如你爹爹给你起的名字好听啊,西云、西云,好一个诗意盎然的名字啊!”

楚西云本没留意他在说些什么,此际乍听提及自己爹爹,霎时面色微变。楚西云悄然瞧着楚赢的两个孙子,二人身着华贵袖炮,脸上透发一股骄横之气,紧盯着楚西云,目光极不友善。

“呵呵!”楚赢见其没有反应,只好指着身旁的楚河说道:“这个就是你爹爹的大哥,自然也就是你的大叔楚河了!”

一旁的楚河听后嘴角一撇,十分不在意。

大叔?

楚西云心中念道,记得爹爹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这个大叔可不是什么善茬,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虽然年幼,楚西云幼小的心灵却早已暗知人情冷暖。

端坐在楚河身旁的那名浓妆淡抹,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自然就是楚府的大夫人,平日里心高气傲,目中无人,除了老将军楚赢以外,谁都不放在眼里。此时眼见楚西云不但对楚赢不瞅不睬,心中难免有气,忍不住插口道:“小子,见了大叔还不行礼,连我这个做大娘的实在看不下去了!”

楚赢听后一愣,随即恢复平常,笑呵呵的对着楚西云道:“孩子,这位是你大娘,而旁边那位,昨日你也听闻了,是你新过门的二娘,行个家族之礼吧,毕竟都是你的长辈!”

楚西云闻而不闻,只是倔强的低着头,完全没有反应。

但见此子如此模样,那大夫人心中气越来越盛,陡然起身走到楚西云面前,猛然揪起他的衣襟。

楚西云冷冷的望着她,没有抵抗。

大夫人愈看他这张脸,心中火气愈是上升,恨恨道:“我就是最讨厌你这副德性,你总是冷冷的望着我,好像我是你的杀父仇人一样!我命你!快些行家族之礼!”

楚西云歪着头,拒不开口。

大夫人忍无可忍,破口骂道:“好!你不答,我总有法子要你张开尊口!”不及那时快,举掌便朝楚西云脸儿狠狠打下!

这一巴掌甚至出乎楚赢意料之外,想不到这大夫人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就敢打这孩子,看来昨晚自己对楚河说的那些话,他并没有传告下去。

“啪”一声,楚西云的小脸结结实实地受了一记耳光。

大夫人正要回掌再打,倏地,楚赢那铁石一般的右手猛然抓住了她的手,喝道:“够了,你想干什么!”

大夫人见是楚赢,面上一松,但毕竟平时在楚府中横行跋扈惯了,当下便勃然反问:“爹,你维护此子我不管,只是他既然已是我楚府族人,总要行族礼吧,这最起码的长辈之礼他若都是做不到的话,那我楚府以后还如何训示下人!”

楚赢向来不和这牙尖嘴利的女人解辩,只得道:“他只是一个孩子罢了,怎可在一时之间明白我楚府的规矩?毕竟这楚府的规矩也是当年我定的,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打!”

大夫人听闻此言,脸上骤然惊愕,就连楚河也是一惊,这楚赢在楚府乃至整个梁州城的威望极高,如今说出这等话来,可见其对此子如何重视。当下大夫人连忙赔笑道:“爹,您看说到哪里去了,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和楚河等后辈的自然也没什么话说了!”说罢便冷了楚西云一眼,转身而去。

楚赢望着楚西云脸颊上那五道指痕,怜惜地道:“孩子,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此处一切,可是人的一生,总有无数失望,悲哀和变更,无论你多不愿意,还是得接受它,面对它。因为……”

他一过说一边扳过楚西云小小的身子,一字字道:“这就是命!”

他一番苦口婆心之言,其实是希望这个孩子能明白自己处境,得以从容过活;然而,他亦早已知道,这个孩子绝对不会明白!

因为,楚西云已经别过了脸。

夜色冰冷,却冷不过人的心。楚西云一人静静的蹲坐在房门前,望着天空中那幽清的圆月,眼角渐渐的流下了一行泪珠,模糊了他的眼眸。

“爹,娘,西云十岁了!”

泪珠缓缓由那略显可怜的小脸滑下,顺至楚西云胸前那块半月石头上,原本清淡无色的石面上,似是恍惚间渐渐变成暗红色,有隐隐的奇异光芒在其中闪动。

楚西云本在悲伤之际,突然只觉心胸之间掠过一丝诡异的冰凉感觉,那种感觉,像是令他胸腔中瞬时翻腾,即刻全身间充盈着一种莫名的力量,挥之不尽,冲向脑海。

渐渐的,楚西云的双眼深眸之处竟也是呈现出暗红之色,此时若是此处有常人所在,恐怕定会被这孩子诡异的模样和双眼所慑,继而吓得逃之夭夭。然而若是修仙之人见此,心中定会大惊,这孩子之状乃正是修仙界中极其诡异的成魔之状。

一念之间,心转成魔!

楚西云满头大汗,似也感觉到身体内的异样,知道这乃是胸前那块石头所致。但那是爹爹临终前遗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定然不会害自己。当下低头看去,只见此时那石头之上,渐渐隐现一个类似八卦形状的青白光芒,一闪一灭,那石头之上的暗红之光也渐渐减弱,缓缓的消散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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