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教场,位于峨眉后山一处空旷之极的山地,是蜀山五脉上下最大的教场。
但是三清教场却比之其他五脉教场差劲的很,这里坑坑洼洼,虽有上百弟子经常清理,但还是杂草乱生,若是去除了那立在教场之上的那三座高约数十丈、宛如神明的三清铜像,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道家修炼之地。
外门与内门,虽是一字之差,但相隔却是差之千里。
资质好,悟性高,自然便能入之蜀山内门,从此修道旅途平稳,步步高升。而所谓的蜀山外门弟子,听起来也是蜀山的弟子,修道之人,但其实就是蜀山派上下的苦力,平日里打水、种菜、清洁这等脏活累活,全部由外门弟子接手。虽是这样,但还是有无数不谙世事的孩子们挤破头皮也要闯进蜀山,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心中那一个飘渺的梦。
一个修仙的梦!
御剑飞行,星海飞驰,仗义天涯……
这一切,其实离他们,也只是一个梦而已。
只因为,他们的资质太差,悟性太低,在他们内心深处,并没有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思想,他们都是来自这个世界的最底层,有的只是对梦想的执着,对梦想的信仰。
哪怕放弃一切,何足惜?
三清教场是由外门长老严老八掌管,虽说他是长老,但在蜀山五脉中,这种身份也就是一个称呼罢了,在蜀山中,毫无威望可言,据说他自二百年前入门,至今却还是太乙真经玄阳境第九层的修为,而有些入室弟子,甚至是内门弟子的修为,都已经突破了天元境,而他们,却比严老八整整小过百载,这也让与严老八同时期的道友,屡屡耻笑他,让他抬不起头来。
也许是蜀山掌门烈阳真人见他入门这么久以来,兢兢业业,虽然修为不高,但是也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给了他一个外门长老的差事,看似威风八面,其实苦不堪言。这外门弟子上千,各式各样的人都有,管理起来真是比自己突破太乙真经玄阳境更难,而且这外门条件极为艰苦,由于紧挨幻海森林,夜晚深睡之时,都能被奇怪的嚎叫声惊醒,当真是夜不能寐,哑巴有苦说不出,这颗黄连,可是掌门真人给的,严老八不答应都不行。
但是在这三清教场内,这严长老却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
他的命令,谁敢不服?
今日,天才刚刚大亮,这三清教场之上便聚集了一批过千徒众,岁数大多在十至十六之间,可说是正当旭日初升之年。
可惜,这些本应向上求进的少年们并没有胸怀造福社稷之心,却一心只求名利,故这么小的年纪,便已开始浸淫于外门争夺之中。
每一年,在蜀山外门,都会有一项比较隆重的赛事,名曰“鱼跃龙门”。
这所谓的鱼跃龙门,是蜀山自百年前便传下来的一项试炼外门弟子的大会,本来百年前,这蜀山外门是没有这项赛事的,然而风云突变,蜀山派自被昆仑压制之后,便大肆招收外门弟子,不论资质高差,皆一网打鱼,以免有沧海遗珠之憾。然后每年再从这些弟子中挑选出几个资质比较好的,由外门长老引荐,极有机会进入内门,不过像这样的好事,可是千中挑一,然而光是这样的几率,便足够让那些怀揣内门弟子梦想的孩子们疯狂。
不过这龙门,一般的鱼是绝对跃不过去的。
故此,千中挑一的事情,不过是外门弟子的一个念想罢了。
此时,严老八早已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巨大的石椅之上,以显示他的地位,他的威风八面。底下数十排外门弟子站的绷直,其威势比诸当今天子,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否则今日这过千少年也不用在三清教场聚集!
外门虽杂乱,但是自从严老八接受后,便严整门规,向来管理严厉,若一经长老传令集合,所有弟子无论身处总坛哪座建筑,都必须尽速于一个时辰内全部齐集,否则轻者一顿暴揍,重者直接逐出外门,连做外门弟子的资格都没有!
这些少年虽然人数逾千,但早知严老八的脾气,此刻早已络绎不绝地鱼贯入场。此刻众少年几近到齐,并分排作十行面朝严老八而立!
其实严老八接手外门以来,由于忙于筹谋如何重新回到内门,故一直都疏于检阅这些外门弟子,更遑论这些未成气候的初生之犊,然而今日却是不同。
今日,是严老八十年以来首次检阅众外门弟子。
因为,再过三个月,便是属于外门弟子的一次盛会,鱼跃龙门。
而在每年的鱼跃龙门之前,严老八都会提前收一名资质颇好的弟子,最为重点培养,而这十年间,他已经未收过任何弟子。
这些少年虽看来神色凛凛,但也是不免紧张,毕竟这是一年中只有一次,这一次机会,一旦错过,就只能在外门再挨一年苦,等待下一年,却仍不知结果和未来。
而同时,他们也在瞅着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第十行的最后一个位置,这个位置仍然空悬,仍欠一人。
是谁敢如此大胆?还是他根本对这鱼跃龙门不感兴趣,或者他有自知之明,过不了这一关?
但是,所有外门弟子都可以看见,严老八此时略有怒气的神色。
唯有第十排倒数第二的那名弟子,是个小胖子,满脸笑意,似是知道这个原因。
严老八一有着两撇滑稽的小胡子,此刻坐在椅子上,注视着这些神色紧张的少年,如老鹰般锐利的目光在每人的脸上来回急扫,像在搜寻着什么似的,可是直至众人整齐排列后,他双目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似乎并未在这逾千少年中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不由得对身畔一名脖子很长,一眼就可以看出十分狡诈的中年人道:“鸭脖,你可看见他?”
这名叫鸭脖的中年人,虽然脖子生的低而长,有些滑稽,故得了这么一个不光彩的外号。但是在这外门弟子中可是辈分最高的一名,全因为他只在这外门中已经待了三十年,虽说也参加过几届鱼跃龙门,却每每第一轮便淘汰出局,长久下来,也释然开来,不再参加这伤心的赛事,在这蜀山外门混吃混合,毕竟挂着个蜀山外门弟子的称谓,在江湖中还是比较吃香的。
鸭脖晃头晃脑答:“不知道,弟子也从未见过他,不过细点人数后,还欠一人。”
严老八一愕,沉吟不语,片刻才道:“也好!这一届过千外门弟子看来虽算精神奕奕,未致过于差劲,但神色显见紧张。倘若他们当中,也有那个号称是楚飞羽独子的话,那这个楚西云,就未免令老夫甚为失望。”
是的!一众皆是凡夫俗子,怎堪入目?
然而严老八却忘了,自己当年也曾在这俗子之中。
原来这次检阅众外门弟子,全由于在此之前严老八因一时兴之所致,便与心腹鸭脖来打一赌,看这楚西云是不是天资卓越,若然不是,鸭脖便可获严老八赠与的外门功法“炼气凝神诀”第七层心法。若然赢了,他贵为外门长老,既已证明自己眼光独到,当然不需鸭脖再付出什么。
就在二人言谈之间,一条人影已在三清教场的入口缓缓拾级而上。这条人影刚一出现,教场上所有弟子登时望去。
在时限将至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来了。
他不高不矮,看来只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少年,但场中逾千弟子自踏进三分教场那刻开始,便目不转楮地看着他,大家的心都在期待,他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毕竟在他们心中,严老八还是很可怕的。
千百双眼睛都在盯着楚西云,恍如千夫所指,可是他毫不动容。
十岁的他,脸上竟添了一股不该有的莫名沧桑。冷冷的眼睛,仿佛弥漫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一个家破人亡的噩梦。
严老八瞧见这个最后及时进场的少年,虽是年纪轻轻,浑身却在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气概,登时眼前一亮,私下大喜,遂对鸭脖笑道:“倘若老夫猜得不错,这个小子便是老夫期待许久的那个人!”
鸭脖见那少年气质果然不同寻常,胜过自己年少时数倍,心中难免有气,道:“长老不要高兴太早!”
严老八全然没听到他说的话,忽然一笑道:“且慢!先让老夫试试此子的定力!”
说罢双足一点,整个身形忽然拔地而起,势如大鹏展翅般向楚西云那方翱翔而去。这一手轻功之快之巧,瞧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严老八能成为外门长老,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但凭这太乙真经玄阳境的修为,便已是如此,可见蜀山内蕴之深厚。
楚西云瞧那老者猛然飞来,心中一诧,却仍是笔直挺立,蓦见一条人影由远而近飞快扑来,居然神色未动!
闪电之间,那严老八已如泰山般矗立在其眼前!
四目交投,他看着严老八,严老八也盯着他。
楚西云只见眼前人约是五十上下年纪,一张方脸长而起,两边两撇八字胡,却不知这人乃是修道两百年之久的老怪物。
严老八上下打量着这个独特少年,但觉其眉宇间所散发的冰冷简直前所未见,且还隐隐透着一股死亡气息!仿佛不带任何七情六欲,想不到世间竟有这样一个人物!楚西云与严老八面照着面,小脸不露任何表情,他俨如一座冰雕般镇在原地,若然不定神细看,还以为他是一尊亘古以来便长存的石像。
严老八愈看他这副模样愈是欢喜,嘴角不期然泛起一丝笑意,忽地对楚西云问:“你,就是楚西云?”
其实自严老八掌管蜀山外门以来数十年,每年都举行鱼跃龙门,但是每每挑出几名资质略好的弟子送往内门五脉中,无不是被一口回绝。除了武真长老的无量峰一脉,收了一两个,其他诸如古明大长老率领的天绝峰一脉以及净幽长老的玄天峰两脉,素来行事傲人高调,见严老八送来几名千挑万选的外门弟子,愣是嘲讽道:又送来几个废物作甚,我脉又不是收废物的地方。可是让严老八憋着一股怒气,但却是敢怒不敢言,毕竟那可是五脉长老,在蜀山的地位比之自己,天上地下,一句话就能让自己滚出蜀山。
在听闻楚西云来到蜀山之后,被下放到外门,心里可算是惊喜异常。毕竟当年楚飞羽的事迹他还是有所耳闻,那楚飞羽身为昆仑派掌门玄机子的入室弟子,其修为放眼天下修真界,也是一流水平,虎父无犬子,其子定然不差。而且还知道此子竟然得掌门准许,有机会参加三年后的蜀门拭剑,那可是连内门弟子都轻易得不到的机会,自己若能加之教导,虽说自己修为远不如那五脉长老,但是若能为自己在拭剑大会上露一下脸,也算替自己争光了,若能击败几个狗眼看人低的五脉弟子,自己以后也能在内门之中挺起胸膛走路了。
毕竟,严老八已经二百年没有享受过任何一丝的重视,和赞誉声。
楚西云看着这张有些猥琐的脸,木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严老八对于这少年没有张口回答自己的问题颇感意外,但随即联想之前鸭脖曾形容此子不喜多言,也是不以为意,反之更突然纵声长笑道:“好!不愧是楚西云,你果然没有令老夫失望!哈哈……”
他的笑声异常宏朗,像是积压多年的怨气,此刻如火山般迸发。
教场之上其他弟子见严老八竟然不怒反喜,不知是何原因,难道他对这小子另眼相看?不过传闻这楚西云的三叔乃是武真长老座下入室弟子,凭此原因竟然还不能入了内门,心想其资质定然差的不行,不然也不会有如此亲戚,还被赶到外门来。
就在严老八震天撼地的笑声中,他突然抬起左手,举掌便向楚西云脑门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