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夜色渐渐退去,窗外亦渐渐微光露白。我一动不动的坐着,微颤的手指抚着那把古色生香的锦瑟,有一种被思念牵扯的疼痛,丝毫不觉得困意。
“小姐,您歇歇罢。”茗烟拿起挑子拨了拨燃落的堆积如珠的烛泪,忧心道,“都坐了一整夜了。”
执秋低下头,怯怯哭了,沙哑着嗓子道:“都是奴婢不好,在这宫里,除了姑姑,就是才人待奴婢最好,奴婢对不起您......”
我脑中正兀自烦乱,心头如乱麻团团缚住。并没听仔细她说什么,见她又在低声哭泣,茗烟旁边便又劝道:“可别哭了,等会儿肿的跟桃子似的,少不得有人猜疑,惹来麻烦。”
才猛然回过神来,强笑道:“可不是么,别再哭了。”闻言她擦了擦眼泪,往映冬身边靠了靠。
用过早膳,却仿佛食不知味,我正怔怔望着新泡的碧螺春散出淡白云雾出神。映冬抬步走进禀道:“才人,宝君姑姑来了。”
忙正了正神色,道:“快请姑姑进来。”
宝君进来福了一福,端庄淡笑道:“才人,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呢。”她一身淡粉描花宫装,亦是婉约的很。每每见她为凤仪宫处理大小事务,甚至比表姐带入宫的贴身丫头梓月还要得表姐的心意,想来也是个处事极利落极有分寸的人。
我含笑点点头,便让她先行一步。
凤仪宫里焚了沉水香,无色无烟,淡然清雅,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心中微觉有些神宁清爽。
宝君过来回道:“才人,皇后娘娘教您入暖阁去。”
点点头,便入了西边暖阁。宝君为我掀开翡翠打磨串成的碧色珠帘,走进便见玉案前表姐身着大红颜色长袭纱裙纬地,外面套着深红锦缎描花俏梅小袄,边角缝制一溜雪白色的兔毛,一头锦缎般的长长的乌亮秀发用一支金凤簪子挽成了坠月髻,发髻下插着一支挂坠碧玉珠帘步摇,更显妩媚雍容,正执着一支狼毫低头在宣纸上细细描画。
听到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温和笑道:“你不来瞧我,本宫便要打发人叫你去。”说罢冲着案头努了努嘴。
见我痴痴望着她并不行动,便笑道:“瞧什么呢,那么出神。”
我叹道:“姐姐真的好美。”
她脸上漾起酡红,眉宇间却有一层淡漠之色,只轻轻道:“只不过是平时妆扮罢了。娘家着人送来家信,梨露轩隔得远些,便直接送到凤仪宫了。”
我顺着望去,果然乳白的象牙鸾凤镇纸下压了一封书信,上前轻轻取出,哥哥隽秀的小楷映入眼帘,不由得鼻子一酸,落下来泪来。
表姐将笔搁置,温和道:“可别只顾哭了,快拆开看看家中可否安好。”
我收起泪水,仔细拆开,文字不多寥寥数句,无非是说家中一切都好,教我在宫中无需挂念,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只是最后一句真真教我欢喜起来:
“托才人福祉,内人有喜已足三月,一切安,勿念。”
我只开心的顾不得泪水滑落口中,便喜笑道:“嫂嫂有孕了呢!”
表姐听罢,眼中忽然飞上的黯色刚好被我捕捉道,随即亦笑道:“果真有好消息呢。”便伸手端过桌上香茶啜饮。我暗暗后悔,到底是忘记顾虑到她,孩子是她心中永远的伤痛,便又小心道:“其他的也没什么了。”
她指了指身边铺了绯色缎绒垫子的红木座椅教我坐下,道:“看着梨露轩里人手太少,眼下冬日到来要多些人手领物洒扫,本宫已经吩咐下去择了宫女内监共四人,想来一会儿便会到梨露轩。”说罢温柔一笑,眼中积蓄的泪水好像溢出,越发的明媚婉转,道:“乔儿,你倒是放心便好,如今定要护你周全。”
我闻言心中感动不已,紧紧拉住她的手,哽咽难言,只用力的点了点头,低头看着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回到梨露轩已是晌午,执秋新领了木碳来,挑了几块投入到橘色明亮的小火炉中,新制的碳烧的不甚透彻,微微爆出些声响来。,她似乎渐渐回转出本质的生机,说话间也有了爽朗的笑声。
因受了些惊心里存了那些不得而解的疑问,昨儿又着了冷,只觉得胸口拥堵,浑身酸痛无力,太阳穴也隐隐的疼。便只得躺着闭着眼睛蓄神。
茗烟掀了帘子进来,笑道:“小姐,皇后娘娘又指了两个宫女,两个小内监给咱们梨露轩,都在外面候着呢。”
我微眯了双目,斜靠在软枕上,温和笑说:“你去安排便好,明儿一早我再去谢恩。快来给我揉揉,这会子脑瓜子疼得厉害。”
茗烟搓了搓手,放在炉子上面捂了捂,觉得温热了,才过来慢慢替我揉着太阳穴,动作轻柔迟缓。
映冬进来禀道:“才人,尚衣司打发人来教去领冬褥。”
茗烟笑道:“正好新来了人手,你先领了去,回头再来拜见才人罢。”她便点点头去了。
执秋道:“可要请太医来瞧瞧?”
我闭着眼睛笑着:“不是什么要紧的,觉着茗烟揉的比药还管用呢。”
茗烟揉过之后,的确是轻了许多,便没放在心上。
到了后半夜,只觉得浑身滚烫,头疼倒比先前严重许多,心中好像揣着一团滚烫灼人的火,直烧得我口干舌燥。便冲着外面挣扎叫道:“茗烟,执秋。”
二人听到我叫便急忙披衣进来,将灯掌亮。茗烟轻轻扶起我,不由惊道:“怎么脸这么红?”
我浑身无力,只软软摇摇头,道:“口渴的很,快去给我倒杯水。”
执秋将手放在我额头上摸了摸,便着急叫道:“好烫!”
映冬也咚咚急着进来,见我的样子也急了,忙出去吩咐去请太医。
我一口气喝下茶水,只觉得头重脚轻,小腹隐隐的胀痛,后来便越来越疼,好像有一只手生生的拉扯拽扯,渐渐对周遭失去感知,直疼得我冷汗湿透床褥,仿佛整个身子在慢慢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看到模糊人影晃动,鼻中嗅到浓浓仿佛苦涩的药香,渐渐看清头上悬着着红色垂地纱帐,若流水倾泻。幽幽吐出一口气,身子虽不是先前撕裂的疼痛,却也沉沉无力,仿佛被掏空一样。
微微动了下手指,却发现被一只手牢牢扣住,稍稍转过眼光,瞥见床榻前衣着明黄如日的泽赢满脸疲倦焦色,正紧紧握住我的手,心头不由松软安定下来,温柔看向他。
他见我醒来握着的手越发紧了,深情唤道:“阿乔,你醒了!”他眼睛里有压制不住的惊喜,笑着颤抖道:“你可知道,你有了朕的孩儿?”
我一时懵了,喃喃问道:“什么孩儿?”
他低头吻上我满是凌乱碎发的额头,轻轻耳语道:“你竟不知么,你有了我的孩儿。”
突如其来的惊喜教我忘却之前受过的痛楚,伸手抚上温软尚且平复的小腹,望着他明亮的眼眸,不敢相信的傻傻问道:“这是真的么?”
表姐也站在他的身后,微笑吟吟的望向我,轻轻点一点头。
众人忙叩拜贺道:“恭喜皇上,恭喜才人。”
泽赢松开手,扫视众人一眼,呵呵笑道:“什么才人,应该是婉仪娘娘才是。”说罢冲着康寿全道:“传朕的旨意,聂才人怀有龙裔晋从四品婉仪,封号......”他微微顿了顿,便接着道:“皇后拟好呈给朕看一看便好。”
表姐微笑点一点头道:“婉仪身子到底还是弱些,幸而太医及时赶到无甚大碍,梨露轩臣妾总觉得过于阴冷,不如皇上看着给另择一处罢。”
泽赢点点头,思索片刻,便道:“拥芙宫正殿文鸢堂还是空着罢,如此搬过去容易些。”
忙挣扎着起来谢恩,他一把按住我嗔责道:“也不好好爱惜自个儿的身子,如今有了身子,以后请礼问安什么的就免了,太后那边朕自会去说。”语气如此亲昵,全然不顾众人在旁。
脸上如饮酒过后的灼烫,只得瞥了瞥四处,示意他周围还有许多人。
他脸上明光彤彤,那么多的喜悦从未见过,始终含着笑意,道:“以后好好养胎,朕已吩咐安排了徐太医每日照料为你请脉。”
旁边一个微胖模样的人跨步上前拜倒,声若洪钟道:“微臣徐农玉恭喜婉仪娘娘。”他微微皱了皱眉:“娘娘这些日子忧思过劳,导致体内郁气沉结,微臣开了些疏郁顺气的方子,娘娘照着服,不过实在不宜再忧思愁劳,定要万分小心才是。”
我点点头,便教他起身。
表姐俯了俯身子,轻轻道:“折腾好些时候,皇上必定劳乏了,一会儿还得去上朝,早些歇息才好,婉仪这儿自有臣妾照看。”
泽赢只出神的望着我,摆了摆手笑道:“朕在这儿等着时辰,皇后先回去罢。”
表姐低低应了一声,便小心翼翼的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