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尔清一搬走,虽说倒也常来探望说笑,可到底不比从前,拥芙宫果真少了许多热闹冷清了许多。其实她最是喜欢荷花,每到盛夏时节,开了宫门便有荷香四溢随风袭来,沁人心脾。当初赐居此处也正是合了她的心意,现如今潋云宫与拥芙宫相对而座,若是夏日再想来欣赏荷花就不比从前一样方便。
而今夏荷消残,飒飒秋风一阵阵吹的催冷人心,不知此时的她是否还有当初那样的兴致。
神思恍惚,一天一天的数着日子,已有整整一月了,泽赢只是在我午睡的时候静静地到内殿看过桓成,再未同我相邀相见。而内宫嫔妃却依次承宠,竟是以往不曾有过的祥和景象。不由心痛慨叹,直到如今才能斟透帝王不能重情重义的原因,若是我从来都不曾入宫,或许诸多扰人惊心的事端都不会发生。
在别人的眼中,我似乎正渐渐失去往日荣宠,只不过因着诞下帝王长子,众人还是尊贵有礼的伺候着,并未见有一丝推诿懈怠。
只有我自己明白,他如今气还未消。他既不来,我又何必去。纵然恼我,事情逾时渐久,他若真的唯我同心,为何不能真真切切明白我的心意,体谅我的为难之处。
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久久不得入睡的我伸手拂过身侧,悬塌的被衾没有一丝温度,这样寒凉透入掌心,亦层层透入心扉。想着他此时此刻正躺在别人枕边,醉入温柔乡,心中虽有一丝刺痛,却渐渐不似原先那样强烈。自己倒觉得有些害怕起来,曾几时起,不知不觉间我竟不再痛心疾首的心怀芥蒂了,难道对他的情意真的不比从前了么。
再过几日,桓成便足百日,依着以往的规矩,宫内必要设宴庆祝。他一如既往连我面也不见,这样的事情只是通过身边的内监们传话安排。
秋雨缠绵几日不见日光,细如牛毛不闻其声,只有满室阴寒的湿气染得衣褥微湿粘潮。茗烟瞧着天色阴暗厚重,便担忧道:“瞧着如此光景恐怕这几日都不得晴了,不如奴婢去命人生个烘炉来,祛一祛湿气。”
我坐在榻上低头为桓成缝制冬衣,不料心中一急,软滑的锦缎被针尖刮出几条细小的丝线,如茧抽丝,愈抽愈松,这样一件上好的料子竟是不得用了。随手掷在一旁,微微叹息一声,便道:“倒不必烦心去生那炉子了,即便是烘干了,本宫也只觉得孤冷寒凉难以入睡。”
“纵使娘娘要责罚奴婢,奴婢也要冒着胆子劝劝娘娘。”雪浮重新取了块大红色锦缎递到我的手中。“昨儿奴婢去给殿下送衣物,正巧撞见皇上,瞧着眉宇间缓和了许多,奴婢可是看得真切,虽说皇上赌气总不肯来探望娘娘,可也总是时不时的回头往这儿张望,只怕心里挂念得都是娘娘。”
我拂着柔滑如水的衣料,手中捏的银针渐渐模糊,唯余一线银白的光。渐渐忍住将这酸意一点点吞咽下去,只作眼睛酸胀轻轻揉了揉。
她见我如此,轻轻取过我手中将要掉落的细针,叹了口气:“天色昏暗不比晴日的光线,娘娘莫伤了眼睛,歇会儿吧。”
手中锦缎在怀中摊开,露出一对绣工精美的荷包来,流彩鸳鸯轻轻依偎,浮在碧波之上,只现温馨情浓之意。这一对荷包本是泽赢要杜尔清为我俩而制,我尚未想好是否要呈给他。当日听他赫然道出,心底亦是如花开遍野,温馨漾于心间。只因碍着杜尔清的情面,不愿将心中感动表露于脸上。
茗烟眼中也升起一抹不忍,试探问道:“时至深秋正是进补之时,不如娘娘明日为皇上炖盅补品奉上可好,看到娘娘这番心意皇上必定欢喜明了。”
雪浮也点点头赞同:“奴婢是伺候皇上许久,也深知皇上的性子,这会子气早该消了。”
我双手微蜷,想是曝外许久,指尖微凉触动着尚有些许热度的掌心,竟冷暖不辨。泠然一笑:“不是本宫不去挂念,你们竟都没发觉么?内宫没了本宫的独享荣宠,的确是祥和平息了许多,众妃嫔见了面也不似以前那样沉心不快的模样。如今才能明白原来本宫竟才是诸多事端的根由。”
茗烟闻言,着忙急道:“娘娘为何如此讲自己。娘娘的品德宫中自然是有目共睹的,可别听了那些小人的无谓流言,免得枉生闲气伤了身子。”又道:“后儿便是殿下百日大喜,为着殿下的吉日娘娘也不能为着旁人闲碎几句影响了好心情。”
我禁不住垂目落泪:“我只念能够时常见他一见,若是内宫真能因我失宠少些争风吃醋诸类事情,教他少生些烦忧,我也便甘愿了。”
正说着执秋掀了帘子进来,闷闷不言的垂手立在雪浮身后。看她面色潮红,气息起伏,喘息不停,似乎生好大的气。
雪浮面露疑色,上前低声嗔责道:“你这妮子一早儿便不见了影子,这会子回来便摆个脸子,同谁置气呢。”
执秋见她问起,嘴巴一撅,眼眶立马红了,低着头依旧一声不语。
“可是奇了,主子娘娘也在这儿,你倒是说话呀。”茗烟也不由着急起来。
她这才双手捂了脸,嘤嘤哭了,断断续续道:“奴婢今早儿去尚衣司......去取衣服,刚好撞见庄嫔娘娘身边的卉莲.......和胡贵人的贴身婢女翠心,奴婢本想绕过她俩以免生出些是非,可偏偏给她俩看到了,便上前堵拦奴婢,捏着鼻子便说奴婢一身狐媚气,说文鸢堂是养了狐仙的,男人路过了便走不动,还说.....还说娘娘容貌并不出众,却惹得皇上神迷颠倒,必是狐仙托生,搅得内宫不得安宁......”
雪浮面色倏地浮起一片薄红,忙打断斥责道她:“可是糊涂了,这样混账的话也敢传到娘娘耳中!”
她哭的越发厉害了,只道:“奴婢本是不愿说的,姑姑非要奴婢说,若是只说奴婢也便罢,这样妄论娘娘不是仗着自己主子的权势么。”
茗烟闻言后也难掩气色,忿然道:“虽说如今才算有承圣恩,可总也比不了咱家娘娘得皇上的心,连奴才都这么放肆无礼,可见主子也成不了什么大气,皇上必是不会喜欢的。”
我如同被千斤之石压坠,心一点点沉痛下去,攥起荷包怔怔道:“其实他们说的对,本宫的确是祸乱**的不祥之人。”
雪浮弯身在小杌子上坐下,轻轻替我捶着双腿:“娘娘如此自责心伤,料想皇上在朝前亦不会心安。娘娘辛苦诞下殿下,光是这点在皇上心中便是无人可比的。”她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道:“如今表面看着一派祥和融洽,殊不知大雨来临之前亦是宁静如斯,也许,底下早已经波涛暗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