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的眼神像冰锥一样直直刺入我的骸骨,飒在脑海中对我说:“去吧,汝是躲不过他的。”
我硬着头皮,从阴影中缓缓走出,在月光下伸出自己的手,露出白森森的指节道:“是我。”
星尘身后的人脚步一滞,他的斗篷也遮住了整张脸,我却能感觉到他将视线投置在星尘的身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一句话是我问他的,总是要先发制人的嘛。
星尘眉头一皱,目光稍稍缓和,嘴角却依旧抿成一条直线,没有一丝笑意:“你如果要命的话,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深知他所言极是,要是没有飒,我刚才早就被那个姬婉挫骨扬灰了。算我理亏,自然无话可说了,只好在一旁扮傻装愣。
飒突然在我脑海中叮嘱道:“汝不妨对他撒娇一试。”
我顿时僵化:“不会吧?”骷髅始祖竟然要我——
色诱!
星尘皱眉:“你在嘀咕什么?”
我这才下意识的捂住嘴巴,笑眯眯的上前,虽然他可能看不见我的笑脸。
我从小学习的本领中,确实包括撒娇这一门功夫。这是作为一个女人要诱惑一个男人必备的素质,当然如果这一招不见效的话,只能说明那个男人对你已经没有一丝兴趣了。
所以,我在萧祈岩面前从不曾撒娇。
“对不起,我错了。看你半夜匆匆离开,我一个人有点害怕。所以——”我拉住他的手臂,委屈的低头。
星尘似乎不为所动,没有理睬我的无耻言行。我的面子正过不去之时,他身后的人却忍不住扑哧一笑,用赞叹的口吻对星尘道:“你的魅力果然不俗,才这么几天就把她打动。”
我听见那道声音,依旧觉得很熟悉,却实在是想不起究竟是谁。
就在此时,星尘却用他温暖的手拉起我的白骨爪,虽然我在那一瞬间看见了他的些许不自然,他淡淡问道:“你确定是跟着我来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脑海中那道声音却说:“除了吾的事情,其余都实话告诉他,汝不是他的对手,骗不了他的。”
我气哼,却还是遵从飒的指示回答道:“我发现你不在后,才一个人走出来,意外发现这里,于是从墙外翻进来。”
星尘的嘴角终于透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这里有打斗的痕迹,你看见了什么?”
我瞥了一眼那几乎散成灰烬的蛇骸,暗暗为他精细的观察能力感到惊奇。
“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在这里打了两下子,那个男子就逃走了。”我用最简单的方法陈述。
“一男一女?”星尘若有所思,“你还知道什么?”
“那个女的似乎是萧祈岩的人,那个男的叫夏敏公爵。”我老实回答。
”我说呢,这里怎么有蛇怪的残骸。”星尘背后男人的语气很不屑,“那个老家伙怎么会来这里?他不是在中东挖石油吗?”
“挖石油?”星尘不明意味的笑了笑,“他倒是很会投机取巧,这一次来,恐怕是想得到什么东西吧。”
见我一脸迷茫的神情,星尘对身后的人说:“我先带她回去,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那个人嗤笑了一声,就一挥斗篷,如风一般消失在竹林尽头。
那个人究竟是谁?我在心里默念。
飒似乎知道些什么,他平静的说:“冥甲,他曾是我亲封的四大王爵之一。”随即又近乎自言自语:“吾究竟是哪里出错,才会如此?”
冥甲?难道是冥乙的哥哥!我惊诧,难怪声音这么熟悉。
飒又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别走神,他在看汝。”
我这才发现星尘深幽的眸子一直专注的盯着我瞧,讶然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他唇角轻弯,突然用手撩起我耳边的发丝,声音低低哑哑:“萧祈岩不会善罢甘休的,这里是他们萧家的领地,你可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那你有什么计划?既然知道了另外两个血契的身份,你打算如何让他们妥协,帮助我们复活他呢?”
星尘没有说话,只是拉着我的手慢慢走里这片幽林。
我心下不悦,却同时好奇他究竟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这座白色的宫殿在月光的沐浴下仿佛披上了一层柔软的银纱,神圣端庄。只是我们绕着宫墙行走了约二十分钟,前面却出现了一座我以前从未到过的花园。
慢慢走近,才悚然一惊。或者说,这不是花园,而是一座陵园。
陵园里一共有近十座墓碑,为首的一座刻着上一任家主萧寰翎的名字。我见过那位萧家老祖一次,是在我刚嫁入萧家后的第二天。
他一直独居在旧宅,因此,直到他去世我也再没有见过他。
“这是移植过来的萧家墓园。”星尘缓缓解释道,“一共十座墓,连同底下的地宫都是早先就建造好的。”
“你是说,这座宫殿的建造之初就设立了这个墓园?”
“怎么?你很惊讶?”星尘总不放过我眼里的任何一点情绪。
我确实惊讶。这座阿帕忒宫,是当初渊闵为了让我高兴,同他的父亲萧祈岩商议后秘密在此建造的。它的主人,应该是我不是吗?何时又设立了萧家的墓园?
萧家,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我究竟被什么人害死的?
心里一直以来的困惑和积怨想洪水一般倾泻出来,我可以忍辱偷生在另一具身体,可是却不能永远活在前生被杀的不明不白的噩梦里。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语气稍显冷淡,最恨别人触及我的伤痛。
“来看看萧家的历史。”星尘说完,上前轻轻触动墓碑旁的一个机关,萧寰翎的墓室就被缓缓打开。
萧家的历史?或许我曾经会觉得自己了如指掌。我是萧氏帝国的女主人,整个萧氏都是由我一手掌控,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
可是如今看来,我所掌控的萧氏实在是太过肤浅了。
它是一座深潭,我却只在水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并没有看见潭中究竟还有什么秘密和人。
我们循着冰冷的大理石阶梯轻声走到底下室。我也终于明白星尘将它夸张的称为地宫的原因:它实在是很大,而且悬挂着无数瑰丽的宝藏。
一幅幅巨大的壁画,和风行一般的墨迹。这里确实是萧家的另一段历史——
从南北开国时期,到得到骷髅大军相助完胜的战争场面,还有一位位持剑的谪仙,一个个挥墨饮酒的读书人,穷困潦倒的商贩……直到一个穿着古怪斗篷的有着忧郁气质的少年时,整面墙的故事就戛然而止。
“他是谁?”我指着画中的少年,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漆黑长发下面隐隐露出来的轮廓,是那么忧郁迷人。修长孤独的背影,在白雪中更加脱俗。
我入迷着魔一般,痴痴盯着这幅画瞧。正要忍不住赞叹。星尘却突然用纤长的手指随意贴住我的唇,示意我不要说话。他的目光同时转向了我们斜后方不远处的那条小路,“看来这个晚上,真是多事之秋。”
只见半道颀长的身影落在地宫的阶梯上,来人的上半身依旧在我们的视线之外。他在那里,缓缓走下台阶。看见那手中所持的长笛,我心中忽的一紧,星尘当即握紧我的手腕。
难道是萧祈岩?
可是终究还是令我出乎意料,他身着一件黑色呢外套,面色冷郁的盯着我和星尘。
“冷先生?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别怕。”星尘低头轻言安慰,他知道我最怕那细长的魔笛。
我怎么会害怕呢?他是我的儿子啊!
这时,在脑海中许久不出声飒惊疑了一声:“他,是汝儿?”
我默念:“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无碍,只是觉得汝儿——有芝兰玉树之风!风神秀彻啊!呵呵。”飒突然不着边际的夸赞道。
我冷哼:“那是自然的。”
另一边,星尘淡定如常的微笑对渊闵道:“你不是早在暗处跟随我们吗?如今怎么又问这种多余的问题?”
渊闵此时嘲讽疏离的冷笑,让我觉得好陌生。
他的右手用手里的笛子轻轻拍打左手,突然笑道:“是啊!”下一秒,他眼中原本的笑意顿敛,沉沉道:“如果你们是想劝服我,参与血祭仪式复活你们的主人是不可能的。况且,你既然知道我是萧家人,自然也明白,我手中的笛子可以立刻让你身边的人挫骨扬灰。”
夜风从入口处灌进来,昏黄的灯火下,这地下倒映着我们三道人影。我呆呆的看着地,顿时感到很是寒冷,心里有什么东西咯噔一下碎裂了。
“他并不知汝的身份。”飒安慰我道。
我知道,可是还是很难过,就好像心脏被硬生生挤碎一般,血沫堵住了血管,浑身僵冷,好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吸血鬼。
“你别无选择,这是你们几家欠他的,必须要还的宿命。”星尘平静的说,又带些嘲讽的意味继续道,“除非——你们在害怕什么。”
渊闵冷郁的眼神瞬间一凛:“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既然不是骷髅族的,又怎么如此关心这些事情?”
“我只想要复活他。”星尘抬头看灯火映照下的其中另一幅壁画,“我只是觉得他的结局不会是这样。”
画面上只有一卷长长的空白卷轴和一副纯白的棺木。
渊闵沉默不说话,他漆黑如潭的眼突然流露出一股眷恋,低语道:“我也想要复活一个人,可是又有谁能给我机会呢?”
“渊闵对汝的感情甚深。”飒轻笑道。
我突然忍不住流泪,无法挣脱被星尘紧握的右手,左手又必须护住在夜风中的帽子。眼泪肆意汤开,冰冰凉的,却让我觉得酣畅淋漓。
我的渊闵,我最爱的孩子。这个世界上,我可以对所有人狠心,却独独无法对他使用任何心机。前生时候,他还是那个宁静淡然的少年,现在他却是我陌生的萧家少主,掌握着我从来不曾窥破过的秘密。
我该如何挽回他?
“他姓萧,汝无力改变的事实。”飒悠悠道,带着几丝冷淡的同情。
星尘拉着我的手,突然低下头问道:“你冷吗?”
“嗯。”我强忍住哽咽点头,此时的我好想让自己彻底曝在月光之下,那样子就没有肌肤没有触觉,也感受不到心痛和寒冷了。
“我们萧家早就已经背叛了那个人,所以你不用来找我,也别妄想我的父亲会放过她。”渊闵看了一旁静立的我一眼,继续道,“至于那个元纱,她根本不是真正的元氏后裔,元家真正的血脉早就在三十年前断的一干二净了。”
他淡淡的说完这些,就转身拾级而上,离开了这地宫,似乎多一眼也不想看。
星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后,才缓缓道:“竟然是这样吗?萧家之所以屡屡阻止他的复活,是因为背叛。”
“那该怎么办?”我问星尘,也默问住在同一个身体里的飒。
“绝处逢生。”两个人竟然同时说。
星尘微微一笑,眸子里透露出一股势在必得的自信:“只要有最后一滴血存在,他都不会死。”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疑惑,总感觉星尘和他的关系匪浅,仿佛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
“你以后会知道的。”星尘故作神秘。
我嗤之以鼻,心暗暗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呢?”
飒的情绪毫无波澜,他只悠悠问我:“那依汝所见,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皱眉:我又不了解星尘,怎么说得出来呢?
“心之所系,如何能不懂?”飒又补充道。
我:“……”
沉默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你究竟什么时候能完全正常说话啊!!”有时候觉得和他沟通很顺畅,有时候又是那么别扭!
飒尴尬一咳:“待我再好好观察,慢慢会习惯的吧。”我隐隐觉得,骷髅始祖是有幽默天赋的。
你和他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呢?我突然觉得很好奇。
“吾很累了,先睡一觉,汝——你有事情再叫醒我吧。”飒忽然来这么一句,让我感觉很是郁闷。
原来他这个样子也要睡觉吗?
不愿意说就不愿意说吧,还找这么一个借口。我气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