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芡实望着眼前的周瑾，他的神色淡淡的，一直对李芡实保持着疏离客气的态度，这让李芡实有点难受。
周瑾先是上下打量了下李芡实这副狼狈的模样，尔后，才淡淡地勾唇一笑。
“这是被赶出来了？”
李芡实只得苦笑地点头。
“你听到了啊？”
不过，这话说出来，李芡实也是对自己无语了。动静这么大，周瑾的屋子与木苏晴的屋子又相隔不远，都在楼上，不可能周瑾一点儿也听不到的，何况，刚才那蛇妖那么大力地踹开门。
周瑾没回答，反而是走向她，徐徐地踏入了她可轻易接触到的范围之内。在李芡实惊讶的瞪目中，周瑾伸手扯掉了李芡实身上的定魂绳。
“你……”
定魂绳能捆住她的魂魄，那施法术的人也要费了一番力气的，不是一般人能解得开的。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周瑾居然如此轻而易举便解开了。
周瑾似乎看透了她内心的所想，勾唇轻笑了一声。
“你还真是呆呢。捆在你身上的定魂绳根本就没捆紧。师姐急着要跟那人算账，是不会花功夫给你捆好绳子的。我自然一下子便扯开了。”
“这样啊……”
李芡实望着周瑾，突然没再说话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跟眼前这个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周瑾说话。以前都是周瑾自发黏在她身边，主动跟她开口找话闲聊的。她未曾试过，自己主动找周瑾说话。一直以来，在她与周瑾这个婚事中，她都是处于被动的地位。先是被万青心有所属所激怒了，后是被周瑾对她的情深感动了，从来没试过自己先喜欢上周瑾的。
不由而来，李芡实有种挫败感与深深的愧疚感。
“走吧。”
在李芡实恍然失神之际，周瑾抛下这话，便从她身旁走过，往楼梯口缓缓地迈下去。
李芡实狐疑地盯着周瑾的背影，弄不清楚周瑾究竟是要干什么。然而，她还是乖乖跟上了。
胭脂楼外的雨依旧在下着，雨势不大，稀稀疏疏，却接连不断，从一大早下到今夜。托了老天的福，今夜的新河镇街市上，行人较往日有所减少，显得大街偌大宽阔寂寥。但是，这似乎并不影响周瑾的好兴致。
李芡实不时地抬眼瞅了瞅身旁周瑾。
周瑾与她共撑着一把桃红色的油纸伞，他身上披着一件雪白裘衣，一头乌黑及腰的长发用沉香木精制而成簪子松垮垮地束起，散落的几缕发丝安分地垂落在身前的白裘衣上，一张瓜子脸在毛绒绒的裘衣与墨色长发的遮掩下，更衬得他那脸的小巧精致。周瑾那凉薄的嘴角从刚才到现今一直微微上勾着，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在油纸伞下，他不时地转头左顾右看，一会看看左侧那小贩上的卖着的布偶人，一会又看看右侧那卖布匹的贩摊。那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捻着那布匹细看，却并没有买下。
这样的周瑾，好奇心并不逊色于街上四处奔跑着，在雨中踢水玩的幼童。
李芡实默默地陪着他，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就那么盯着这样的周瑾看。李芡实觉得这样的周瑾无论何时，都似乎挺好看的。她喜欢周瑾的很多面孔。
在李芡实望着周瑾入神之际，冷不防地，身旁这人突然出声问她。
“你之前说你是摆面摊的，那位置在哪里呢？”
李芡实先是一愣，没有料到周瑾会问这个问题。这个时候，周瑾已经收回看向周遭的视线，将那视线重新落在李芡实身上。那双狭长的黑眸里，在月色朦胧之时，波光粼粼，比白天的时候柔和了不少，温柔如水。那长长的睫毛微微翘着，甚至李芡实能清楚地看见上面有些在颤抖着。
这个时候，李芡实才陡然发觉，她与周瑾之间的距离原来变得如此亲密，她的脸颊微微发红着。
过了会儿，李芡实才清咳了几声，缓缓开口道。
“在前面，再走几步就到了。”
话说刚，她便从周瑾手中拿走了那桃红色的油纸伞。为周瑾撑伞，原本便是她该做的。周瑾顾及她会随时消失而选择自己撑伞，但她还是想在周瑾看见她的时候为周瑾多做点事。
李芡实领着周瑾去了自己摆摊的地方。
她已经许久没来摆摊了，连摆摊费都好几个月没上缴官府，属于她的那个小地方早就已经换了人了。现在这会是一个卖胭脂的摊子。
看到那卖的东西是何物，李芡实稍微愣了愣。
她不由地想起了之前那胭脂小贩，眼皮紧张又惊讶地跳了跳，最终又归于平静。虽然卖的东西一样，但小贩却换了人，早已物是人非了。
她指了指那摊子，笑着跟周瑾解释道。
“这里离花街不远，就在花街的入口处，所以我才选择这个地方摆摊卖面，生意很好，足以我糊口了……你以前经常来光顾我的生意呢。”
说到这里，李芡实抬了抬眼，看向周瑾。
周瑾并没有对上李芡实的目光，他正侧着头，将那漂亮的脑袋看向那胭脂小摊，眼眸微微垂下，那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形成了一个扇子的形状。李芡实看不透周瑾这时在想些什么。
周瑾沉默了会儿，才出声道。
“那你的手艺可好？”
李芡实闻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她煮面的手艺一般般，卖相挺好的，但始终比不过周瑾。她不过是半路出家，迫于生计才学着煮面挣钱。然而，她以前在李府里吃的夜宵，经常是来自周瑾之手。周瑾也并不是一开始便擅长做吃食的。
只是，在嫁入她李府后，周瑾便会时不时出入厨房，跟着那厨娘学下厨。起初的时候，那东西难吃得很，李芡实每每吃不完便已经胃里难受地翻滚了，又或者是周瑾看不过她强行挤出的僵硬笑脸自己把东西倒掉了。熟能生巧，后来，周瑾已经煮东西煮得有模有样，甚至比府里的厨娘技高一筹。但是，他煮的东西并不是给府里的人吃的，只是单纯给她一人独食，甚至周瑾还霸道地不许她分给旁人享用。
李芡实不知自己怎么了，看到这样对她一无所知，视她如陌生人的周瑾，她的脑子里便不住地回想起过往她与周瑾生活的点点滴滴。虽皆是琐碎之事，但里面的欢声笑语羡煞旁人的温情，却足以让李芡实这辈子都难以忘怀啊。
李芡实对于周瑾这问题，她没有回答。反而是周瑾，他扯了扯李芡实的袖子。
“你带我去你之前住的那个地方吧。你不是说我去过你那里吗？我想看看，究竟能记起多少。虽然你说是我妻主，但我到现在还是有点不太相信。”
周瑾面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很快便消失了。
李芡实愣了下，才点头答应了。
老头子临走前应该是有收拾过李府的，李府门外看着虽然还是有蜘蛛丝盘旋着，但推开朱红大门后，庭院里的模样还是维持着她离开前那样干干净净，不长一点杂草。
偌大的李府没了人在，看着似乎比以前她在的时候更荒凉了。府内静悄悄的，黑漆漆一片，只有头顶的月光黯淡地让她与周瑾勉强看得清楚府内一些东西。她与周瑾站在门槛上看着屋里的一切，耳边尽是凉风刮过，雨滴坠落于青苔石板上的清脆声响。
李芡实心底犹豫了半天，还是伸出手。先是尾指勾住了周瑾那细长的尾指，才抬头看看周瑾，等待周瑾的反应。然而，周瑾却没有看她，目光一直垂放在不远处的黑暗的屋子里。
李芡实这才稍稍地松了口气，在心底给自己打了一口气，鼓励下自己，这才终于掌心附贴着掌心，五指紧扣着五指，小心翼翼忐忑不安地牵住了周瑾那凉凉的手。
周瑾也在这个时候，低下头，望着李芡实与自己手指紧握的双手，目光沉静。
片刻后，李芡实才从周瑾那处听到了他的回答。
“走吧，去屋里看看。”
这便是不反驳她的孟浪之举了？
李芡实暗暗窃喜，手稍微用点力握住了周瑾的手，小心翼翼地带领着周瑾迈下门槛。
“小心点，这里有台阶的。”
李芡实忍不住出声提醒了。
在看见周瑾差点踩空的时候，李芡实忍不住伸出手，搂上那她肖想了许久的腰肢，撑着油纸伞，唯恐周瑾再一次摔倒。
下雨的时候，在这里行走，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间宅院，在很久后，她才从老头子口中得知了这间屋子的主人是谁。
那主人虽与她同一个姓氏，却生性残暴，与人私奔的小妾被抓回了府中便活活被淹死在井里。那东西成精之后，便化作画皮鬼，恰巧被周瑾收养在身体里，才少了作恶的机会。除了那惨死的小妾，这间屋子原先无辜死掉的仆人不止一个。长久下来，屋主的所作所为被一人接着一人的口不断转述着，甚至以讹传讹，屋主在镇子上名声便不大好了。人前背后指指点点太多，屋主终于不堪忍受，在很多年前便搬走了。人去楼空，剩余的便是残留在府中，死都不肯轻易离去的鬼东西。
虽说老头子将这个地方作为暂时居住之地，但老头子对这间宅院可没有多少好感，向来不怎么喜好归来，只有她一人苦苦在此地守着，她能平安至今，也多亏了老头子在她身上所施的法术。
府里的东西，可不止井里那个呢，那些东西在下雨天会在夜间出没，李芡实也不知老头子处理了多少。李芡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脚上踩着的石板。
那石板上，有一双滴着鲜红血色的苍白手臂，正徐徐探出，在他们必经之处。
李芡实瞅着周瑾一眼，趁着周瑾没注意之时，她伸脚用力踩下去，将那吓人的鬼手狠狠地踩个稀巴烂，末尾，还碾了碾。
让你出来吓人！
李芡实没好气地瞪着那双缓缓缩回去的手。
“怎么了吗？”
周瑾好奇地侧过头，盯着李芡实看。
李芡实连忙摇摇头。
“没事啊。接着走吧。小心看路。”
她的手已经在扶好周瑾后，便松开了。这也方便了她在周瑾身后清理那些该死的东西。
以前她看不见的时候，这个地方还挺好的。现在这会，居然全部看得见也全部都冒出来了。
在经过回廊之时，那栏杆上有个穿着蓝大褂的美人儿横躺在上面，一边朝着李芡实勾勾手指，笑靥如花。然而，在他们靠近之时，那张俊俏的脸蛋下一刻变成青面獠牙，血盆大口，脖子伸得老长，是只吊死鬼。
李芡实吓了一跳，在吊死鬼脑袋飞过来的时候连忙伸手又将那头颅狠狠地拍了回去，便趁着周瑾抬头看着那回廊远处的时候，伸腿将那吊死鬼踹出了护栏那里。
做完这些事后，李芡实便不动声色地拉着周瑾往另一边走去。
月色撩人，周瑾在李芡实的屋子绕了一圈，便停留在李芡实一贯忙活的逼仄厨房里。
那厨房可比周瑾胭脂楼的厨房小了很多，也脏乱很多。老头子不怎么用厨房，这会厨房屋顶还破了个洞，漏了些雨水进来，将那厨房地面的稻草都淋湿了。
周瑾却丝毫不觉得这厨房脏乱，反而兴致勃勃地进了厨房，摸着那些用具木勺之类的。
“这里……我有点印象。”
周瑾一双美目里泛着徐徐波光，眉眼带着笑意。
李芡实惊讶地看着他。
“你确定吗？”
她陪着周瑾在厨房里转了转。
片刻后，周瑾开始在厨房里生火了。
老头子留下的吃食还有，剩下的都是些面条，还没有坏。
李芡实原本想动手给周瑾煮一碗面，让周瑾记起一些事情的，然而，周瑾却笑着阻止了，说让他来煮。
李芡实只得出了厨房，到屋子的角落里拿出了干爽的柴火。
周瑾煮面，她在旁添柴火，还将碗筷那些拿出来，用热水将上面的灰尘洗去，放在周瑾手边可以拿到的地方。
做完这些事，李芡实便无事可做了。她只能站在门口，守着周瑾，避免那些不长眼的东西前来吓着了周瑾。
屋檐外的雨，渐渐地小了。
周瑾的面煮好了，只是简单的葱油鸡蛋面。然而，李芡实却吃得很香。
周瑾手托着下巴，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笑着望着李芡实用筷子夹着面。
“好吃吗？”
在面快见底的时候，周瑾突然出声问道。
李芡实快速地点点头。
周瑾在胭脂楼从来不下厨的，她已经好久没尝到周瑾的手艺了。
果然，还是比她做的好吃呢。
雨停的时候，李芡实消失了，周瑾再也看不到李芡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