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神仙茶，茶神仙（三）

那边厢，三味楼的掌柜和一干伙计、厨子聚在后厨房里正急得团团转。一楼厅堂的客人中也有好事的凑到厨房门口去打听。

消息很快又传开了——

原来，三味楼倾尽全力招呼楼上那几位贵客，却在点菜的时候出了岔子。几位贵客点了一道“神仙饮”，而且声明是要在上正餐之前饮用的，可三味楼没有一个人知道这“神仙饮”是何物。

自来酒家食肆开门迎客，断没有自己做不出的馔肴反要去问客人怎么做的。要么就承认自己做不来，要么就想办法去折腾明白了。不过，也不是没有那无赖子拿自己杜撰的菜名刁难店家的，只是对付这类人，店家也有的是办法。

可谁要是说楼上那几位是来捣乱的，谁信？就看门外那一水的高头白马，马背可有一人高，毛色鲜亮，膘肥腿壮，那马蹄铁可都是银的！

其实马蹄铁外边四周镀层薄银不过是为了好看，又能花几个钱了？只是楼上那几位“大海上”前前后后的排场阵势放在一起来看，谁又会真地去想这一切可能都是假的？

既然不是假的，那三味楼可就愁了。

老老实实上去承认说自己店里没有这道“神仙饮”？这样也不是不行，可万一别人一恼，甩袖子走人，那平台少了笔大买卖不说，整个三味楼最赚钱的两层可都空出来了，这一晌午的又得损失多少？而且眼下这么多双眼睛在店里盯着，这名声传出去，只怕带来的影响更大。

三味楼老掌柜的权衡一番利弊，便想了一个辙——打发店里所有伙计和现下空闲的帮厨们去向一楼、二楼的客人挨座打听，看看有无见多识广的听说过这道“神仙饮”，并且发下话来，谁能指点那“神仙饮”的做法，从今往后来三味楼用餐一律半价。

那些伙计和帮厨们便立刻忙碌起来，一个个点头哈腰，低声询问，只因掌柜的吩咐过，动静不可闹大，否则给楼上那些位听到可就不妙了。而在一楼和二楼厅堂里吃饭的客人，一则是好这份热闹，二来，也对于在三味楼用餐永久半价的悬赏艳羡不已，也都相互打听起来，看看究竟有哪位高人可以获此殊荣。

上二楼来询问的几个伙计暂时还在厅堂内，还没有到雅间里来，不过黄太监和林钊已经在厢门口把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黄太监捻着腮下的假须，冲萧艺一笑道：“是时候了。”

萧艺微微颔首示意，带着一丝玩笑的神色，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拉开厢门大步迈出，左右看了看，索性直接走到了楼下去，远远地就冲着正立在后厨门口急得搓手的老掌柜喊道：

“店家可是要打听‘神仙饮’么？”

掌柜的身子一震，面露喜色，立刻循声望过来，可见来人是个玉面素服的少年人，神情不由得微微一黯。

此时却有个眼尖的伙计在一旁小声提醒：“掌柜的，这位是和那京里来的黄员外一起的。”

掌柜脸上的笑容这才重新绽出来。这一番阴转晴，晴转阴，最后再转晴，看在萧艺眼里倒也颇为有趣。

老掌柜冲着已经走近的萧艺一拱手：“贵客可是真地知道那‘神仙饮’的做法？”

萧艺点头道：“神仙饮我倒是真的知道，也知道怎么做，只是眼下你店里必定没有现成的材料来做。”

老掌柜喟然一叹，心说也是，这种稀罕的东西，我们这种下州之地听都没听过，又怎么会有相应的食材或者用具？

此时萧艺却是话锋一转：“不过嘛，在下却知道，这黄州城内有一处地方，倒是有这些东西的。”

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老掌柜喜出望外，恭恭敬敬地对萧艺揖了一礼道：“还望尊客不吝告之！”

那老掌柜原以为这少年定要找个僻静地方悄悄来说，谁知少年竟就在周围客人、伙计、厨子们的注目下大大方方道：

“不敢瞒老掌柜的，做‘神仙饮’所需的物事，在城南的林记茶庄都能买到。”

老掌柜闻言，还有些将信将疑，毕竟那林记茶庄他也是清楚底细的，在本地有官府凭榷的众多茶商里都不算最大的，而且掌柜的不像掌柜，账房还是个酒囊饭袋，若说他林记能有的东西，其他茶庄难道就没了？

萧艺早有准备，说了句“掌柜的若是不信，就当小子胡言乱语了一番”，便扭头往楼上走。

“尊客请留步！”老掌柜赶紧喊道，“不是信不过尊客，只是此事干系重大……或者，尊客可否先赐教一二，说说这‘神仙饮’究竟是何物，为何偏偏只有在茶庄里才能备齐材料？”

他这番话说得已算含蓄，只说是在茶庄里，没点明说为啥只有林记茶庄里才有。

萧艺停步，故作沉思状，片刻后才摇头一笑道：“掌柜的顾虑在下也明白，不过，既然掌柜的信不过，那在下也不便多说什么。至于这‘神仙饮’究竟是何物，若掌柜真有心，那便遣人去林记茶庄取了东西来，让小子在后厨烹制出来不就清楚了？”

老掌柜踌躇着盘算了一番，觉得这个白净少年似乎也没有戏耍自己的必要，至于他为何偏偏选中那林记茶庄，倒是身旁伙计早有提醒，知道他是和林记的那位城中第一饭桶一起来的，照顾朋友生意也是情理之中。于是，他又恭恭敬敬请了萧艺在柜台处坐了，并命人去楼上请林记茶庄的林账房来。

片刻后，林钊笑嘻嘻的来了。萧艺起身走过去，拉着林钊，装模作样地在他耳畔小声叮嘱了一番，那林钊也十分配合地连连点头，随后便告辞回自己铺子里取东西去了。

此时，一楼发生的这些事已经引起了三味楼所有客人的注意，那些二楼雅间的豪客也遣了下人奴仆来一楼看热闹，好回去报与他们知道。

萧艺淡然自若地应对着各种疑惑和羡慕的眼光，对那些因见他容貌俊秀而顺嘴调笑几句的熟女大妈也只是坦然的一笑置之。举止之间，自有一段风度。心中却是笃定：至此，今天的事就算成功了三分之二！

的确，他安排这一切是为了帮林家茶庄售茶，但他萧艺又不是林德厚那样的林家忠仆，凭什么要他心甘情愿为人效命，而自己顶多是换来主人的一点奖赏？

他今天的所作所为，除了要为林记茶庄打响名气，要为自己推广点茶法和抛售散茶、茶末铺路来，他更要为自己铺一条路！

想要将来有所作为，不外乎是读书入仕、经商牟利这两条路，然而他一来没有开蒙入学的底子，二来，他出身卑微，甚至至今还未曾真正解决好齐乐园那边的关系，因此读书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经商一途，对他来说同样不易，但他眼下起码抱上了林家这条大腿。然而，想要以后有一番自己的事业，就绝对不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现在去跟林家谈什么给自己分干股那是痴人说梦，但假如拥有了足够的名气，又能够实打实地做成大生意，变成如同林德厚一样对林家而言不可或缺的人，那么还有什么是不能谈的？林德厚是思想守旧的古人，他萧艺可不是，自己应得的利益，那就一个铜钱也不能放过！

再者说来，一旦自己在黄州城里有了名望，那齐乐园也就不得不有所忌惮，至少，像前次那样勾结江洋大盗来对付自己的事情就不会轻易发生了。

所以，今天这一役，萧艺既是为了林家，更是为了他自己。

萧艺一边和掌柜的小声闲聊着，一边留心观察着那些把目光投向自己的人，注意着他们的表情和动作里所包含的信息。他几乎可以肯定，不论今天这事最终的结果如何，自己这张面孔至少是要被许多人记住了。

过不多时，店门外传来林钊“来了来了”的急切喊声。萧艺和掌柜的一齐望过去，却见林钊两手空空的跑了进来。

掌柜的脸上诧异，但旋即望见林钊身后跟进来两个伙计模样的少年，气喘吁吁地抬着一口藤箱子，心里也便明白了——人家这是要保密行事。

很快，萧艺、林钊和从林记茶庄赶来的余福和小六便被请进了那间专用来调羹、煮酒用的“羹汤房”，其实也就是厨房旁边的一间小厨房，只是里边更为干净，而且就在厅堂边上，并无门扇，只有一道青布帘子挂在门洞上。

而羹汤房内的大小厨子并伙计们便被掌柜的轰了出来。众人不敢抱怨，只是听着里边叮叮当当的开始准备，不知要如何做那道“神仙饮”，心里便痒如爪挠。

约莫过了一两刻钟，从四楼一口跑下来的一个伙计脸色惶急地告诉掌柜的，上边的可在催了，说是“神仙饮”虽然烹制起来是要些时候，但也没这么久的。不多时，一个如花似玉，穿着一身靛白两色小袄裙的俏丫鬟也从楼上下来了，说是她们家主人等得烦了，问店家究竟是不是不会做“神仙饮”。

两下里一催，那掌柜的便再也待不住了，在外边干咳了两声，就要掀起布帘进羹汤房里去，谁知还未挪步，那布帘一晃，小伙计余福已经端着木盘出来了，盘上几只瓷碗，都被碗盖给盖得紧紧的。

掌柜的刚示意身边一个手眼机的伙计去接余福手里的盘子，那俏丫鬟却一指余福：“怎么，这么久了才就这么几碗？”

余福便道：“后头还有，这几碗是给贵客们润润口的。”

俏丫鬟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灿然一笑：“那就快点跟我上来吧，我们家夫人可要等烦了。”

那掌柜的也不好再多生枝节，只好把好奇心往肚子里咽，目送着余福跟在俏丽丫鬟身后上楼去了。

待丫鬟和余福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楼下众人的目光便再度落在了羹汤房门口的青布帘子上，仿佛里边藏着什么宝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