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贴着水符的铝合金椅子上，认真地看着旧报纸。
用铅笔标记的报道大部分集中在社会版、都市版，很少有娱乐版、健康版和国际版；用红笔标记的报道中80%是用铅笔标记过的，也就是说通过新闻报道发现灵异事件的概率是80%。
我渐渐看出了大部分被标记的报道的共同点，那就是——有某种不合常理潜藏其中。
比如“轿车冲出公路致一死一伤”这篇报道，报道中称一对夫妻开车去山里旅游，在路上轿车冲出公路，导致一死一伤。首先，发生车祸的时间和地点：时间是黄昏，视野应该很清晰；地点是荒郊野岭的一条平直宽敞的公路，可是公路上有急转弯的痕迹。接着，经过验尸，司机本人没有任何问题，没有酒驾、没有疲劳驾驶、没有急性疾病。另，经检查，车子也没有故障。还有，这条路周围是戈壁，鲜少动物踪迹，更没有马或骆驼之类会跑到路上阻碍车子的动物。最后，用铅笔标注着同一地点，自一九九一年起已发生了十几起类似的车祸，而车子类型各不相同，均无目击者。
再比如“我市走失的智障女孩现身深圳街头，在好心人帮助下重返家园”。首先，女孩年仅九岁，夜里从家中失踪，房门开着，但其父母均称女孩并不会自己开门，而且其父母和邻居当夜均未听到什么动静。其次，她二月十一日走失，二月十九日被好心人在深圳街头找到，八天的时间，一个身无分文、智障的、身著单薄睡衣的九岁女孩怎么从西北方到了东南方？接着，假设她被人贩子拐走，人贩子如何不发出任何声音开房门并拐走女孩？就算真的做到了，我市到深圳并无直达火车，所有可能方案所花时间均为五、六天左右，而发现女孩时她已经在深圳某社区附近流浪了至少三天。况且，人贩子既不会嚣张到开锁入屋，也不会做把偏远地区的智障小女孩拐卖到繁华的深圳这种无利可图的事，更不会辛辛苦苦拐去了以后再干脆地扔掉她。
当然，也存在相当一部分被标记的新闻在我看来十分正常。比如“XX女星出演XX电影大获成功”这条新闻，我怎么也看不出它哪里与灵异有关。整篇报道都是XX电影的情节和XX女星为这部电影所付出的辛劳，很普遍的新闻啊。但是这篇报道不仅有铅笔标记，还有红笔标记。
我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了？”白领姐姐左手捧着书，右手握着一罐啤酒。
“呃，我怎么也看不出这个新闻有什么特别。它看上去很合常理啊。”我老老实实地把报纸递过去，指给白领姐姐看。
“哦，这个啊。你觉得它合常理是因为你的“常理”中没有包括灵异界的知识与法则。这个女星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一直掩饰得很好，可是从这篇报道的某些字句中还是可以隐约发现她的特点。而这件事情的更多细节就不是你能知道的了。”
“另一个世界的人？鬼吗？”真难想象一个活跃在娱乐界、天天暴露在镁光灯下的女星会是鬼。
“不是。这个问题很难说清。决定了，你这周的阅读书目是《世界论》。”白领姐姐揉了一下眉心，然后突然看着我诡笑。
“怎、怎么了？”我被看得心里发毛。
“没~什~么~”白领姐姐轻扬眉毛，嘴角弯起，神情十分愉悦。
我觉得莫名其妙，决定换个话题：“那个，我可以问一下这些报道的真相吗？”
“可以——如果在你的权限范围之内的话。还有，我们知道的其实也很少。我们的工作只是发现和掩盖，并不包括调查真相哦。调查真相是别的专业人士的事。”
“可是，你们都不想知道吗？”
“法则一：不准好奇。”
呜~这简直是紧箍咒嘛。
我顿时觉得无比的悲愤：为毛我不能知道真相啊！就好像看柯南最后不知道凶手，看电视剧最后没有结局，做题最后没有标准答案，看的小说最后TJ了啊啊啊啊！！！你明白那种憋屈、郁闷、心里被猫挠了一样的感觉吗亲？！灵异骗子这种职业真是万恶啊！比这还万恶一百倍又一百倍的是“权限范围”啊！Z啊！最底层啊！受压迫啊！啥时候才能翻身做主人啊？！
嗯？翻身做主人？我忘了一件最最重要的事！
“姐姐、姐姐！”
“嗯？”白领姐姐满条斯理地喝着啤酒。
“那个，嗯，我的权限范围怎么样才可以提高？”
“在我们认为它可以提高的时候。”
“就这样？有没有什么标准和要求？比如要通过个什么测试？”
“没有。”
“……”
于是接受了十五年应试教育、习惯了以考试成绩为各项指标的我就心慌了，没底了，没辙了。
没有考核标准，我怎么知道什么样的表现算好？没有考试，我怎么能知道自己和标准还有多少差距？哪有不知道游戏规则就能升级的人？！
白领姐姐看着我像被霜打过的茄子的表情，淡淡地说：“生活没有答案也没有升级考试。”
白领姐姐语带沧桑的样子也很迷人啊！但她的话……我是不同意啦。
我觉得人的生活中，至少我的生活中，充满了各种答案与各种考试。单元小测，期中考，期末考，中考，高考，考研，考各种证书，公务员考试，工作面试……考试一直是升级的必须步骤啊。至于答案，这年头，什么东西没有标准答案啊？
扯远了。
“不过，你大可以在瑞雪奇石店累积一定的经验后，跳槽到调查机构去。有的人天生就喜欢穷根究底，也许你也是其中之一。”
“哦。”心中窃喜。
“别高兴太早了，调查类工作对能力的要求很高的。观察力、洞察力、丰富的知识、各种技能……总之，好好干吧。”说起这些，白领姐姐明显有些兴味索然。“对了。你的成绩怎么样？”
“啊？呃，一般。”为什么突然问起成绩？
“给你的卷宗都看了吗？”
“看了。”
“那有没有总结一下解决方法？”
“……有。十个卷宗中，有三个是制造意外使现场被隔离并移交调查处；有两个是引导流言的方向使其偏离可能的真相；有四个是编造一般人找不出破绽的、合乎自然规律和常识的解释并发表在报纸上；有一个是通过在报社和电视台等地的同事暗中操作封锁或修改报道。”
我本来想用“总结了卷宗”这件事表现我的勤奋聪明的，结果白领姐姐好像觉得总结是理所当然的。唉~
“对。我们所用的主要方法就是编造一个看上去合理的说法。所以，需要用到自然科学的各种知识。因此，学好并活用物理、化学、生物、地理的知识也是你的任务之一。”
虾米东东？
我是因为学不下去自然科学，才想要加入灵异界的好不好？！为什么进了灵异界反而要学自然科学？！为什么？！
我整个人自动灰化了。
白领姐姐看了看我的表情，然后异常惬意地倒回椅子里喝啤酒。
又是黄昏。出任务的人都回来了。
工人叔叔一马当先，一进门就沉默不语地坐在石头椅子上保养他心爱的工具；小胡子叔叔最有警惕性，把公文包往胳膊下一夹，然后状似悠闲地冒充客人进门；老爷爷一手拄着一柄看上去价格不菲的红木拐杖，一手拎着鸟笼，假装是某遛弯的老人顺便拐进来看看。
我无语了。这群人的演技太、太、太差了！工人叔叔你至少演一下啊，哪有车行工人坐在奇石店里保养工具的；小胡子叔叔不管怎么看都是COS上班族的小偷；最奇怪的是老爷爷，谁会在遛鸟的时候不仅龙行虎步还一脸严峻啊？
“任务怎么样？”白领姐姐问道。
“不顺利。”小胡子叔叔皱着眉头回答。工人叔叔在旁边一边擦着扳手一边点头。老爷爷冷哼一声表示对任务的不满。
“是吗？”白领姐姐垂睫沉思了一下，然后放下手中的啤酒罐。“那个待会再谈。有新成员到来，该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啊啊！昨天忘了的事儿就是这个！”小胡子叔叔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叫伍冽。不要叫我姐姐。直接叫冽。”白领姐姐看着我，唇边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Ohmygod，冽你要不要这么迷人啊？而且叫“冽”，这种单字的叫法不都是比较文艺性的小说里的吗？
“烈？”很男生的名字啊。
“凛冽的“冽”。”冽的声音清冷。
好帅的名字啊~
“我姓马，叫我马伯伯就好了。”小胡子叔叔笑眯眯地说。
“刘。”工人叔叔惜字如金。
“叫他刘叔叔就行了。”马伯伯说。
“老夫是蔡教授。小丫头片子遇到高深的问题如果恭敬地请教老夫，老夫可以考虑赐教。”蔡教授一副才高八斗、牛气哄哄的样子。
不、不会吧，就这样就完了？为什么不介绍自己的种族（小说里从事灵异事业的很多都是非人类）？为什么不介绍自己的头衔（什么法师、骑士、驱魔师）？为什么不秀自己的绝技？
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我灵异工作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顺便一提，当我在书架上找到那本又厚又催眠还写着“中级教程”四个字的《世界论》时，我终于明白冽的皱眉和诡笑是什么意思了。
看来不管哪个世界，带“论”字的书都是长篇累牍、艰深晦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