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解决这种话，说起来很帅，实际上相当困难。
深夜，路卡独自坐在维琪奥桥上，低着头默默注视着脚下深蓝的河水。深夜的佛罗伦萨静谧如梦境。
昨天集会的十一个人狼家族的代表各自回到族里以后，有五个到现在杳无音讯，三个马上回报说没有异状（至于事实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是在提防我的家族吗？还是家丑不可外扬？），还有三个则越过自己向意大利政府的灵异机构求助（怎么？因为提防我的家族而求助于政府吗？路卡讥讽地笑着：政府是人类的啊）。
已经21世纪了，为什么人狼们就是放不下门户之见呢？过去的好几百年人狼家族间确实会为家族荣誉和宗教信仰而战，也有大家族之间的各种爱恨情仇、利益纠葛，其精彩程度不亚于电视剧。但如今，“意大利最大的人狼家族”这样的称号有什么用？
路卡向后躺倒，仰躺在桥顶上。让星空进入眼睛。
贵族已经没落了。只剩下顽固不化的骄傲。
家族制度已经走向死亡了。只剩下一个光辉的躯壳和身体上的一个家徽。
路卡早就看透彻了。
迟早，这贵族式的骄傲会被摔到污泥里，这副躯壳会完全死去。
可是，还是不忍心看着它狼狈地死去。
所以，他加入了“茶叶自选店”。他的时机把握得很好，刚好是政府想要控制人狼的动向、人狼家族们也正想让自己家族的人成为人狼在政府的代言人的时候，既投政府所好，又让各家族艳羡。
可是，他越参与灵异事务，越看清了人狼家族们的无可救药。
是的，无可救药，无法挽回。
路卡伸出手，五指伸开，放在眼前，出神地看着。
晓玲说过一个中国的成语叫“力挽狂澜”。路卡觉得自己现在就孤独地站在一个巨大的浪头前，试图伸出手阻止它。
“上弦月变身”什么的一点也不重要。也许他们是食物中毒了。重要的是，这件事强迫路卡更清晰地看到了结局。
弯刀似的的上弦月悬挂在路卡头顶的黑色天空上，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与此同时，里佐家族的花园里。
“哦，我可怜的西里瓦娜。亲爱的，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一个褐色头发的中年女人抱着地上半人半狼的昏迷的少女，泣不成声。
“我查了所有人狼族典籍，没有此类情况。”一个老得牙都掉光了的老太婆说。
“朱赛白也检查了，还翻了医学书籍，也没有收获。”
“朱赛白是妇产科医生吧？”有人提出疑问。
“那……好歹也算医生啊。”
人狼大多性格直爽，热爱运动和户外工作，极少有人当医生或科学家。
“我觉得应该召开人狼家族联合会议。”一个高大强壮的中年人说。
“不行！谁能保证不是他们搞的鬼呢？别忘了鲁索家族一直和我们不对盘。就是他们拐走了朱利亚。”一个干瘪的老头马上大声反驳，他的眼睛都要突出来了的样子。
“噢，行了，老安吉罗，这都是哪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中年人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我也觉得不应该召开联合会议。自从埃斯波西托家的小子当上了那个什么灵异处理员，埃斯波西托家族就自视为人狼家族的代表。每次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使来唤去真是太讨厌了！还记得去年比安奇家族因为非法集资被起诉并被没收了三分之一的财产的事吗？铁定是这小子搞的！他在和政府一起密谋榨干我们的油水！”一个胖胖的穿着衬衫的中年人说：“这次的事也是那小子提起的，难保没有阴谋！”
“政府真是不守信用的婊子！当初为了得到我们的帮助和承认，承诺了那么多好处给我们！瞧瞧，现在还有几条？！”一个壮硕的、露着带有刺青的中年男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对！居然给我们跟普通平民差不多的待遇！”一个衣着华贵的夫人愤愤不平地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抗衡不过政府的。如果不答应政府的条件，就不能享有公民的权利。没有身份证、银行卡、保险、学历……”一个戴眼镜的年长女人无奈地说。
“我们造反吧！”一个年轻人摩拳擦掌，兴奋地说：“建立我们的政府！”
“怎么可能！人狼的数量远比不上普通人类。而且，人狼也没有军队和武器。这已经不是中世纪了。我们没办法与政府抗衡的！”
“有没有可能这件事是政府的阴谋？想想看，假如它在埃斯波西托家族以外的其他的家族的人身上动了手脚，再通过路卡告知我们，然后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就提出让我们用什么东西来换解决办法。”一个有雀斑的姑娘提出了阴谋论。
“很有可能！政府曾经对吸血鬼家族这么干过！”
“然后，人狼家族的实力就被逐渐削弱……”担忧的声音。
“除了埃斯波西托家族！这件事做成的话，恐怕又是大功一件！”讽刺不屑的声音。
“政府的走狗！”鄙夷的声音。
“谁让他们跑得快啊！那个什么“茶叶店”一开，路卡就兔子一样跑过去了！要怪就怪咱们不够机灵！”话里酸酸的。
各种声音嘈嘈杂杂。
“住嘴！我不管用什么办法！我只要我的女儿！”西里瓦娜的妈妈红红的眼睛瞪着吵闹不休的人。
人群沉默了。看向族长。
“政府对人狼的特权渐渐被收回了……人狼家族的待遇越来越差……唯一好一点的就是埃斯波西托家族……”坐在石头上的老族长一边思考一边说：“既然只有与政府合作才能相对过得好……不如我们代替埃斯波西托家族成为政府的人狼代理人好了！这样不管这次的事是怎么回事，政府会帮我们解决！”
“代替埃斯波西托家族？”众人齐齐发出疑问。
“是的，”老人狡黠地笑着：“只要我们更得力的话……”
路卡在站在桌子前，面无表情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总是含着慵懒笑意的眼眸此时溢满了冷漠。
昨天，路卡被免职了。
理由是：工作不力，被里佐家族为首的三个家族投诉。
实际原因是：这三个家族想要成为政府的合作者，于是路卡和埃斯波西托家族就成了绊脚石。于是他们达成统一意见地向意大利政府递交了投诉书，并各自派代表与意大利政府的灵异机构“密谈”。他们大概狠狠地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和能力。所以意大利政府的灵异机构很快联系了国际灵异机构，免职了路卡。
至于他们之中的谁能最终得偿所愿就看谁牺牲得够狠、背叛得更彻底了。路卡勾起了嘲讽的笑。
晓玲在泡茶，茉莉花茶的清香也没有使她的心绪平和下来。
这是一个好机会，不是吗？劝说路卡将异常人狼送往中国实验室。人狼变身的秘密，还有上弦月的异常变身，都是很有价值的东西。恰好路卡刚刚被意大利政府伤透了心，不再信任它。族里的异常人狼又亟待解决。更何况，我和他的关系最好了，不是吗？
我只是给他一个解决方法。我们可以得到科研成果，路卡他们则得到解决方法……这是双赢啊！
晓玲一遍遍说服着自己。可她就是挪不动脚步。如果，踏出这一步，说出那句话，路卡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我呢？
晓玲踌躇着，机械地泡着茶，听着背后路卡收拾东西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时间好像变得很漫长。这壶茶泡了太长时间。
可是晓玲希望它更慢一点。让路卡不要走，或让自己想清楚。
可是，还是听到了一句平静的“再见”。
晓玲停住手中的动作，心里好像煮沸了一样，可还是安静着一动不动。
路卡抱着箱子，说了“再见”，却没有迈动脚步。只有他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他扭头注视着晓玲无动于衷的背影，充满希冀地注视着，一秒，两秒，三秒。然后苦笑一下，转过头，走向门口。
晓玲听到门响的声音，泄气地放下茶具。路卡的翡翠绿的眼睛、不羁的笑容、不正经的语气还有那句“嗨，美丽的姑娘！”闪过眼前。
晓玲猛地转身冲出店门！白得耀眼的阳光晃了晓玲的眼睛，晓玲眯起眼睛，看到明亮的阳光中一个模糊的穿着白衬衣、牛仔裤的落寞背影。
“路卡！”
路卡刚回过头，一个娇小的身躯就冲进了他的怀里。
晓玲双手紧紧地抱着路卡的肩膀，虽然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大大的纸箱。
“你要加油！我支持你！”晓玲大声在路卡耳边说。就这一次，忘了自己的工作和职责！
路卡带着一个大大的笑容，比阳光更耀眼，轻声说：“遵命。美丽的姑娘。”
岁月或许会记得，在一个阳光灿烂得溢出的午后，美丽的佛罗伦萨的街道上，帅气的男孩和可爱的女孩隔着纸箱相拥。
在郊外，埃斯波西托家族的城堡里。
“是我的错。”路卡平静地说。
“不是你的错。”族长走出了黑暗，雪白亮泽的头发上月光在跳舞。“接下来，我们要提防这三个家族，他们很有可能为了自己的家族利益出卖人狼族的利益。愚蠢！最后还是会轮到他们！”
“政府的诡计吗？在中国好像叫“离间计”。”路卡皱着眉。“为了削弱人狼族。”
“对。联系剩下的家族，把这一点告诉他们。”族长坐在书桌后：“尽量把其他家族联合起来。”
“那……异常的人狼该如何处理？那三个家族已经交与政府实验室。还有两个家族好像暗中联系了他国实验室。人狼族中实在找不到可以解决的人。”路卡皱眉：“或者，我们也送到别的国家的实验室去！”
“愚蠢！哪个国家不一样！”
“意大利政府意图削弱人狼族，以便于控制。可是其他没有人狼族的国家的话，就对我们没有害处……”路卡确实是这样想的。当初生小林松子的气只是因为她想从这件事上谋利，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家族也可以获利。
“哈哈……没有企图……”老族长发出暗哑难听的笑声：“等他们把人狼研究透了，就会把你的弱点以高价卖给意大利政府，然后你的心脏将被踩在他们的脚下！”老族长站起身来，一把揪住路卡的领子，双眼狠狠地盯着路卡清澈的绿色眸子：“听着，小子！我们的敌人不止是意大利政府，是所有人类！所有！”
路卡一时间失去了声音。
所有人类？晓玲……也是？
老族长看着这张震惊受伤的年轻面孔，松开了手，重新坐下：“所以，找一个信誉好一点的私人机构……不不，还是，我们自己试着集结所有力量试一下吧。”老族长看上去很疲惫。
沉默了一会。
“你先下去吧。”老族长苍老的声音响起。
路卡转身离去时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族长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桌后，双手用力地交握着放在唇上，低着头，思索着什么。他的身后是浓浓的黑暗。
经过路卡的说服，最终五个家族与埃斯波西托家族站到了同一阵线上，发誓绝不向政府透露人狼族的秘密，与其他人狼家族断绝来往。
当然，他们没有与政府决裂，因为那就意味着人狼集体失去身份证、失业，生活倒退到野人阶段。
处理好一切的路卡来到族长室。
“我想问，这些真的有用吗？”路卡对此十分怀疑。
“没有。我们只是在苟延残喘罢了。”族长神情黯然地说。
路卡感到十分意外。“您知道？那您还……”
“难道要我这个老头子当埃斯波西托家族的最后一任族长吗？难道我们的子孙后代会指着族谱上我的名字说：“哦，我们光辉伟大的家族就是葬在这个糟老头子手中”吗？”族长激动地喊。
“为什么一定要有家族？为什么一定要有凌驾于人类的特权？”路卡也激动起来，问出了一直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疑问：“为什么不能过和普通人一样生活？贵族的尊严和骄傲比生活的平安幸福重要吗？家族的荣誉比每个人的生活都重要吗？”
“傻子！你看上去挺聪明，原来是个大笨蛋！你以为放弃家族和特权，你以为和普通人一样生活，你就是普通人了吗？错！你不可能和普通人一样！你知道你不是！当权者知道你不是！”族长站起来，用手指指着路卡，厉声责骂。“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人狼族近两百年来没有出一个闻名于世的大人物吗？没错，我们族人天生不喜欢科学技术。可是，也是有过那么一些怪胎喜欢科学、政治、经济……结果呢，他们被排除在中心之外，他们被限制在某一个高度之下。就因为他们不是人类！因为他们是人狼！”
路卡睁大眼睛，喃喃道：“我从来不知道……”
“你看这蓝天！它是自由的吗？不是！上面盖着一层看不见的盖子呢！把你，把所有人狼族都圈养在这个狭小的范围内。你想要在人类的政府统治下，当一个普通公民？哈哈，别开玩笑了！你只能当二等公民！”族长狰狞的脸上说不清是狂笑还是痛哭。
二等公民！路卡心脏为这个词而狠狠地抽搐了。他想起了好友法不里的理想——当一个一流大学的校长。他想起法不里说起理想时闪着坚定光芒的眼睛。
族长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一样，跌坐在椅子上，疲惫地说：“已经来不及了。我们抵不过人类。最多十年，所有人狼，不，也许是所有非人类都必须默默地过着二等公民的生活。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