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咸平六年十一月二十一。
东京广陵郡王府中。
“啊?”吕晗睁大眼睛一脸吃惊的看着赵元俨,“陛下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赵元俨点头重复道:“陛下要取消今年万寿节的觞之会。”
隔着桌子,吕晗手托腮向赵元俨凑近了些,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直直看着赵元俨:“就只因为司天禀报星象不详?”
赵元俨点头失笑:“是……”
吕晗不可思议的摇摇头:古人,尤其是帝王,不是对寿辰很是重视的吗?再说了,星象如何跟人过不过生日有什么关系?
皇帝也是人啊。
赵元俨看着吕晗一副无语的样子笑了,接着道:“不过李相对陛下说‘华夷上寿,礼不可废’,终是让李相劝住了。”
说着,赵元俨的表情慢慢严肃了起来,沉声道:“况且,边塞未宁,大兵在境,明年……这星象,可预示的方向多了。再者,章甫之刚刚逝去,祁彦峥升任司天监监正,这是第一次上奏,还带着章甫之的遗言,自然更是可信。”
吕晗一愣,听着话茬儿,怎么他也相信这个?
“那星象预示,唔……最近……会有什么大事么?”吕晗有些迟疑的问道。
赵元俨看了看她,想到她刚才的反应,不答反问:“你可是不信这个?”
“……”吕晗有些纠结地皱了眉头:她该说信还是不信?
见她不说话,赵元俨也不再追问:“用不着星象,原就知道必有一仗要打。今年没打,那必是明年冬天了。”
“冬天?为什么?”吕晗问道。
赵元俨挑眉看她,双手抱胸向椅背上一靠,一副考验人的架势:“你自己想想啊,吕相先前不是常常教导你的么?”
“……”他可从来没教过这个!吕晗瞪了赵元俨一眼,开始自己思考,“冬天……秋收刚过,粮食充裕。”
“嗯,还有呢?为什么不在其他季节?”这个太容易想到了。
“春天……要春种,打不得;秋天要秋收,都需要青壮,所以不能开战。夏天么……”吕晗皱眉想了想道,“是气候!北方干凉,而南方潮热,夏季来攻的话,辽国军士不适应天气。”
赵元俨一笑,问道:“春季有春种是不错,可春种只要几天便够了,为何春种之后不攻?”
“这……”吕晗被问住,她前一世加这一世,哪里懂得农业啊?
赵元俨提点一句:“你总该知道‘青黄不接’是何意吧?”
吕晗低头沉吟:“庄稼还未成熟,而陈粮已经吃完……因为春荒?!”
赵元俨点点头道:“春季青黄不接的时候,稳住国内百姓生计都是问题,更莫提举兵开战,实在太过冒险。另外,南方比北方雨季长,夏秋来犯,若是碰到连绵的阴雨,军队的粮草运输与保存、武器战力、驻地等等都是麻烦。”
吕晗接道:“而冬天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反而辽人更加耐寒,反倒有利!”
赵元俨见吕晗想通了,又补充道:“再者,冬天里,黄河是要上冻的。失了燕云十六州,冬日黄河上冻,最后一道天险也守不得了……”
看着赵元俨又变得严肃的表情,吕晗突然心里一颤,想到一种可能,脱口而出问道:“若是开战,你会随军么?”
赵元俨一愣,看了看吕晗道:“若是陛下不亲征,自然不用随军出征。”
吕晗略松了口气,皇帝亲征是大事,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接着又一想,前些年陛下像才亲征过吧,万一人家老兄压根不怕这个,而且既然早便看出这一战必打,如果他早有准备呢……
“若是陛下亲征呢?你一定会随军伴驾出征么?”
赵元俨一笑,握住吕晗的手道:“你担心么?”
吕晗皱紧眉头看着他,不说话。
赵元俨笑道:“定要留人留守京师,也要有人随驾的。四哥必定留守东京,六哥必定随驾,便剩下我与七哥了。七哥身子一向不好……”
吕晗怔怔地听着,喃喃道:“这么说……你必须去了……”
赵元俨捏了捏吕晗的手笑道:“其实没什么担心的,就算真的去了也不会上前线,跟着陛下,哪里有什么危险。”
吕晗瞪他一眼:“那可不一定。”
赵元俨满不在乎道:“现在去不去还两说,你瞎担心什么劲儿。”
况且,比起留守,他倒宁愿是他随驾出征。因为如果他留守,那么必然……
赵元俨皱了皱眉,压下那个令他不安的念头。看向吕晗,见她有些愁眉不展的样子,随即一笑安慰道:“信国公今年九岁,皇兄的意思,再过上几年让我在朝里多带带他的,到时候不就不用再出去了?”
“那也是‘再过上几年,’现在能顶什么事儿?”吕晗一叹,她也知道皇上出征,安全必定放在第一位,赵元俨跟在皇上身边,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可知道是一回事,担不担心又是一回事。和跟谁在一起,有多少人保护都没有关系。
赵元俨摇摇头,不愿让她再担忧下去,哪怕他因为这个有些开心。
转念想起另一个话题,便道:“信国公前些日子又着了风寒,你这两日带些补品进宫看看吧。绮儿出嫁,嫣儿近来也一直是一人呆在宫中,你正好进宫陪陪她?”
吕晗又瞪了她一眼,知道他成心转移话题,却也不再纠结下去,接着他的话茬儿道:“你不说我也会去的,进来没去只不过是因为前些日子太忙了些。”
信国公是当今皇帝唯一的皇子,其余皆早亡,唯剩的这一个还一向体弱多病。吕晗前些时候进宫时是见过的:瘦瘦的小人儿,十岁的男孩子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摸样,一点不像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样子。
再加上一直以来宫中的皇子都早殇,多实在襁褓中就夭了的。就这样,还不知道有多少是在娘亲肚子里就没了的……
吕晗背后渐渐爬上一丝凉意——宫斗,果然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