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一日,我将将用过早饭,正捧着一杯茶漱口,外头揭起帘子进来一个穿着大红斗篷的丫头,待她摘了帽子我才认出来是嫡福晋屋里的茶香,嫡福晋屋里面的丫头大多以花为名,只除了身边的大丫鬟和这一位,听说是因为这一位是极善烹茶的。我特特留心她的打扮,已经抓起来了一对小两把头,早先听丫鬟们闲嚼舌头的时候说起来,嫡福晋有意给她一个名分,听说年后就正式收房了,如今见了果然。我心里虽然很不大待见这个问题,但自己也不可能扭转所有人的观念,因而此时也跟着一屋子的丫头后头笑着向她道喜,她虽然红了脸,却并没有推脱,待大家闹得差不多了方才说嫡福晋有请。
因为将近年根,我虽然日日清闲,可不代表嫡福晋也能得闲,最近我连日常的请安都免去了,因而此时听闻嫡福晋相请倍感诧异,笑道:“额娘今天怎么得了闲,才想起来我了。”话虽如此说,还是连忙换了件衣裳,因念着嫡福晋喜欢热热闹闹的在年下,便特特换了件曙红色双袖金丝绣鹧鸪飞旗装跟着她出门去。
转到前院,嫡福晋一身赭石色如意纹深沉旗装倒是让我一怔,脑海里她虽然一向喜爱些郑重的样式却多是挑些艳丽的大红色来穿着,不过自然不会去多嘴,规规矩矩的请了安问好,事后证明这个举动还是比较英明的。她也没多话,叫起之后也只是说了句怎么来的这样迟,却并不是为了一个什么样的回答,命身边的大丫鬟扶起自己,身上的玉佩相击声音清脆悦耳。
见屋里面还站了几位体面的婆子知道嫡福晋其实还有事情要忙,便闭嘴不再多话只听她吩咐,她笑了笑,反手紧了紧头上的鸦色簪子,将一缕儿碎发重新固定好了方才道:“叫你来没什么事,不过是我要出去一趟,叫你陪我走几步路罢了,外头天阴沉沉的只怕要下雪呢,你可把衣服穿得厚实些。”
明意早就拿上了披风此时连忙笑道:“回嫡福晋的话,奴婢们已经备下了。”说着上前请她过目。
她翻了翻道:“成了,冬日天短,甭耽搁了。”说着领头出去。
因为天冷,早早就备好了青幄暖轿,我平日甚少出门此时坐在小轿里面更是不辨东南西北,揭起一角看见明意跟着便问道:“咱们这是往哪边去呢。”
明意咬着嘴唇道:“小主子,奴婢怎么瞧着咱们是往竹苑那边走啊。”话还没说完就被前面一个眉眼严厉的嬷嬷瞪了回来再不敢多言。
我心里不免忐忑,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大张旗鼓的往竹苑去了?许是明意误会了吧。可惜她被嬷嬷撵到后面去了我也无法问她竹苑周边还有什么去处。
事实证明明意的直觉甚准确,路程并不远,但路上开始滴答小冰珠子便有些滑,轿夫走的极慢,好像是过了很久一样。待我被颠得七荤八素下得轿来,迎面便看见竹苑两个大字,是极老辣的隶书手笔气势不凡。跨过垂花门和穿堂便到了正苑,当中立着一口大水缸,里面只有很少量的水,估计是怕天冷冻裂了,四角的花卉此时都死气沉沉的一片肃杀的意味。嫡福晋并不作停留而是直接迈步进了内室,顶上摆着一对酸枝木包金家具两边照例设着花瓶和镜子,嫡福晋往上头的椅子上坐了,我见过的那一位博尔济吉特氏的妾室也被人请了来,另外还跟着进来了位同住在竹苑的妾室是我没见过的,颔首见礼不提。
嫡福晋显然没打算兜什么圈子,开门见山道:“你好得意的样子,咱们睿亲王府如今容不下你了,今天我来就是送你个好去处的。”
显然那位妾室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此时也已经镇定下来咬着嘴唇道:“嫡福晋明鉴,妾身虽低微,也好歹有个名分在,到底是王爷容不下妾身还是福晋您容不下我?福晋,我阿玛好歹也是科尔沁的贝勒,您这样做就不怕日后我阿玛不满?”
嫡福晋冷笑道:“听听,这当着嫡福晋的面都敢这样出言不逊,就凭这一条你的命我也保不住了,另外我倒是想看看你阿玛是不是想为了你这个庶出的女儿来得罪王爷得罪我。”
另一位妾室连忙跪下道:“嫡福晋大人有大量,不值当为她气毁了自己个的身子,求福晋您看在她年轻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吧。她年轻,又是进府没多久,早先自在惯了如今不懂规矩顶撞了嫡福晋也是无意,求嫡福晋开恩饶了她吧。”她说的情真意切,还擦了擦眼泪,不过明显越擦越多。她一边擦着眼泪还不妨碍一边抬头,看见我坐在一边遂道:“福晋就算是念着姐姐在小格格生病的时候日日夜夜祈福的一片功德上面,留些情面吧。”
这话明着听是求情,暗地里却说得毒辣,我依稀记得这一位是顺治二年的春天进府的,如今将近一年了如果真的连最基本的规矩也没学好,咳咳……何况嫡福晋一向是认为我之前的生病和这一位有着莫大的关系,啧啧,这火上浇油也忒不厚道了吧。
嫡福晋抿着杯盏浅声道:“瞧你说的,这样的人益发留不得了,难为你费心,容曦,你可要好好记着杜鹃替你说的话哟,某要辜负了她的一片好意。”
容格格也不再挣扎,傲然笑道:“自己个儿的命数妾身今天也看清了,冤有头债有主,福晋,您放心,容曦一个都不会落下的,福晋您的大恩典我来世定当回报。”说着施施然俯首磕了个头,抬眼的时候看见站在一旁的我笑道:“小主子,福晋说是我对不起您,我想也是的,等妾身来世回报您吧。”
这话说的我心惊胆战的,虽然我不信什么因果轮回报应之类的话,更不认为这次的事情和我十分有关,因而有些底气不足的道:“你自己既然说过什么冤有头债有主的话,我不敢当你的一句谢,日后不管是我如何还是睿亲王府如何,咱们都拭目以待吧,我没有那么大的造化。”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的,嫡福晋看了我一眼没搭话,有一搭没一搭的闲闲刮着茶盏道:
“如今正是年下,王二嫂,给她一条白绫算了,动作利落些省的叫人心烦,带下去吧。”
话音未落地自有一个高大粗壮的婆子上前带着几个小厮拉着容格格便走,我见嫡福晋吩咐完了连忙上前想要接了茶走人,她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底下俯着身子的杜鹃极是伶俐的样子,此时含笑道:“福晋身上的方胜样子很好,妾身看着像是老玉的,这样成色的老玉当真不多见了,只怕是王爷赏下来的吧,王爷心里面一向是最念着福晋和小主子的。”
嫡福晋不动声色继续刮着她的茶沫子却是半天没往嘴里送,含着一点笑意道:“什么珍贵不珍贵的我也不大懂,不过看着它样子好取个吉利的意思罢了。”
杜鹃陪着讪笑道:“样子和福晋相称极了,这份气度任谁也比不过福晋的。”
嫡福晋并没多话,只偏过脸向茶香道:“这屋子便先搁着吧,出了这档子晦气的事情叫谁搬进来都不好,我仿佛记得西边桃苑还有间空房子,你赶明儿找人把它收拾出来吧。”
茶香低首应了句是,没多说话,嫡福晋这才仿佛看见杜鹃还跪在地上连忙笑道:“瞧我方才被气糊涂了,没看见你还跪着,起来吧,如今你暂且先自己住着这竹苑吧,如果嫌晦气就和我说,我另外给你收拾间屋子去。”
杜鹃笑道:“嫡福晋说哪里的话?妾身不敢劳福晋费心,这里住的习惯了就很好,妾身并不忌讳这些的。”说着郑重磕了个头方才起身。
不过说这几句话的功夫,我并没有分神去注意外头的情形,待看到王二家的捧着白绫进来复命才陡然发觉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万籁无声了。
嫡福晋头也没抬道:“送进来验过了方好。”
可怜我当时尚未反应过来,就看见几个粗壮的婆子拉着一张席子进来,我只记得上面躺着的身影有些面熟,脑子里略略流转便是眼前一黑,此后万般皆是不知。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明意见我转醒连忙道:“我给格格热一热参汤。”
我苍白摇首道:“你以为我还吃得下,我什么都不想吃,你搁到一边去吧。”
她急白了一张脸道:“格格一向身子弱,如今什么也不吃怎么行呢?嫡福晋知道了也是要着急的,格格就甭让嫡福晋操心了好么。”
我听见这话心里更堵得很道:“我额娘?我额娘并不着急吧,她既然叫我瞧了还怕我心里不舒服么?”
明意道:“格格这话说的,嫡福晋也是为了格格好,有些事情……”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①老玉,即辽宁岫岩的“岫玉”,亦称河磨玉,中国四大名玉之一,其质地朴实、凝重、色泽深绿,是一种珍贵的璞玉,开采时间也较早。
②方胜,古代一种首饰,形状是由两个斜方形一部分重叠相连而成,后也泛指这种形状。以后这种形状被赋予了"同心双合,彼此相通"的吉祥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