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嫣渐渐醒转,睁开眼时却惊奇的发现,不过是一个囫囵觉的时间,灰瓦屋顶已变成了菱形床架,床架上围挂着普通的青灰色亚麻床帏,看着十分简陋,但比之前的那间破庙已不知强了多少倍,至少身下还有温暖柔软的被褥,肩上、胸口的伤也不再因为睡地面被硬物拉扯而阵阵疼痛。
“兰主子,你醒了,要喝水吗?”绿荷在一旁轻声问道,房间里安静得有些回音,估计其他人也都休息去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绿荷和嫣儿就改口叫兰嫣为“兰主子”,安琪也跟着升级为“安主子”。兰嫣纠正了几次,但她们仍然坚持,兰嫣便随她们去了。这种穷苦人家出身又做了贴身丫鬟的孩子,眼力劲儿自然出奇的好,八阿哥有多宠兰嫣,她们看在眼里,于是早早的摆好了自己的位置。“见风使舵”这个词是被后人用成了贬义的,其实说起来那也算是一项了不起的生存技能。
兰嫣微笑了一下,绿荷会意,转身去桌边倒水,边倒边说:“兰主子,之前对不住,乐太医交代的,如果要移动你的身子,就必须先让你昏睡,否则拉扯或是震动带来的疼痛不是一般人能禁得起的,而且也会让关心你的人乱了分寸。”
兰嫣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如今绿荷的话更加证实了晕倒之前她听到的兵器声并不是做梦,而是确有其事。绿荷将水用勺子一点一点的喂进了兰嫣的嘴里,兰嫣感觉从嘴唇到喉咙一阵舒爽的凉意,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喝完水,兰嫣感觉精神头好些了,便转了转眼珠,用嘴左右努了努,再看了绿荷一眼,绿荷放下水杯问:“兰主子可是想问我现如今身在何处?”兰嫣轻轻的颔首,满眼赞许之色。
“昨天傍晚,又一拨黑衣人杀到,我们就往东部山林里撤,终于撤到了山西境内。四爷和八爷他们又打了一场硬仗,眼看着有些吃不消了,不知道哪里横冲出一路人马,看起来不像官兵,却个个带着兵器,身手了得,把追兵打得落花流水,仓皇而逃。后来才知道这路人马原是屯驻在永宁州骨脊沟山寨里的寨民,昨儿个正好打了猎上集市换买粮食,回家的路上看到我们赴险,便出手相助了,后来当家的还邀请我们上山寨来暂住。”
绿荷絮絮叨叨的慢慢说着,眼里时常闪烁着一种从未见过的神采,像是迷上超人的小男孩儿一般,带着一丝兴奋和崇拜。
兰嫣听了个大概,基本上知道自己现在正躺在骨脊沟的山寨里,虽然不清楚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但至少是个安全的地方。如此甚好,四阿哥和八阿哥他们也借此机会调整休息一下,长时间的精神紧张和激烈战斗已经让他们的体力严重透支,人也跟着消瘦了不少。
还有安琪,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陪着兰嫣,但心伤加疲惫,整个人已不复原来的白皙水嫩,黑眼圈、青春痘统统都冒出来了,兰嫣看着心疼,又说不出口。
就这样过了十几日,天气一天比一天的暖和起来,虽然山林里昼夜温差较大,但大部分时候已经没什么凉意了。这种不冷不热的天气最适合养伤,既不用穿很多衣服拉扯伤口,又不会出汗得什么褥疮。
兰嫣的伤好的比预期的要快得多,伤口已经慢慢结痂,手脚也能稍微的活动一下,只是还没有下地行走。可以轻声说话,大幅度的摇头或是点头了,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用眼睛和嘴巴左右横移来表达想法,怎么说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乐凤鸣每天除了来为兰嫣把脉,就是上山采药,据乐凤鸣所说,骨脊沟真是个遍地宝物的好地方,水美物丰,草药的品种也特别多。有时候采得多了,他便给山寨里的人晒一点备用,注明功效和用法,挨家挨户的发一些,毕竟下山一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日,兰嫣躺的累了,便叫绿荷将她扶起来,靠坐在床边看窗外的风景,四四方方的一格窗,太阳晒进来照在地面上就成了斜斜的菱形,还印衬着斑驳的树影,随着风一动一动的,煞是可爱。
“你在发什么呆呢?”八阿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看着兰嫣愣神的样子,微笑着问。
兰嫣回过神,笑着撒娇道:“我无聊死了,刚还在想,就连树叶都比我自在,风吹过还能乐哉乐哉的晃动一下呢。”
八阿哥闻言轻笑出声,走到兰嫣床边坐下道:“你呀,就是闲不住,才好一点就不老实。”
“可不是吗,每天都嚷嚷着想出去,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安琪从外面走进来,背着一个竹框子,脸色红扑扑的很是好看。
“你去哪里了?都不带上我!”兰嫣撅着嘴问。
安琪放下竹筐子,弯腰从里头捧出一团灰色的毛茸茸的东西,高兴的说:“你看,小兔子!我刚刚和乐叔叔去采药,半路上抓的,真是太可爱了啊!”
兰嫣一下就垮了脸,有气无力的说:“我不看,反正这些好玩的事情都没有我的份!”
“今儿天气倒是真的好,如果你觉得没问题,我就扶你在门口走走,如何?”八阿哥最终还是舍不得看兰嫣这样闷闷不乐的样子,妥协道。
“真的吗!”兰嫣一听就来劲了,眼里闪着亮光,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你呀!”八阿哥忍不住点了点兰嫣的额头。
兰嫣在八阿哥和安琪的搀扶一下,一步一步的朝门口挪去,而事实上,她的速度比“挪”还要慢一点,已经找不到什么词可以形容了。就这样,她还能感到伤口的轻微疼痛,却不敢表露一分一毫,否则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可就立马泡汤了。
骨脊沟山寨和兰嫣想象中的可太不一样了,原以为就是山林里稀稀拉拉的几间茅草屋,几个土匪模样的人吃吃肉、喝喝酒而已。可出了房门才发现,自己还真是应了头发长、见识短的老话。
骨脊沟的山寨营地扎在主峰半山腰的一块平地上,面积很大,光眼前所见就起码有四五十间房子,间间带着院落,还不包括有些院落前后还有田地的。山寨里有男有女,男的喂马、休整兵器、下地干活,女的则洗衣做饭、织布纺纱,一圈房子中间围了个大广场,摆着一座擂台,有几个孩子穿着开裆裤在上头嬉笑打闹,正玩得满头大汗。
“这也太……”兰嫣一时语塞,找不到词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八阿哥点点头道:“没想到吧,这样的山沟沟里,还有这种规模的山寨。”
安琪兴奋的说:“还有你不知道的呢,这里的寨民原本都住在附近的村上,后来因欠债或是灾荒活不下去了,才到了这里。现如今,安家乐业,男耕女织,不愁吃穿,多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兰嫣扭头看了一眼八阿哥,便没再说话。安琪说的没错,这山寨如今确实是世外桃源,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可是,站在八阿哥的立场来说,那就是另一码事了。自己治下的百姓没有活路,占据山头自立为王,这是对他们皇家威仪的一种挑战,也是对国泰民安的一种讽刺。
正想着,寨门附近传来一阵锣鼓声,紧接着便有人敲着锣兴高采烈的边跑边喊道:“三当家的回来啦!三当家的回来啦!”其他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出去相迎。这排场,就跟刘邦荣归故里、衣锦还乡似的。
“这山寨有个大当家和二当家也就算了,怎么还有三当家呢!”兰嫣喃喃道。
安琪往外探了探头说:“大当家和二当家我见过了,你看,就是出迎人群里最领头的那两个,左边的大胡子叫刘虎,排行第二。右边那个书卷气浓一点的,叫安守荣,是这个山寨的大当家。听说三当家在外办事,没想到今天回来了。”
正说着,一队人牵着马走了进来,停在了中间的广场上,其中一个正和安守荣热烈的说着什么。队伍的后面还有几车的东西,用麻袋装着,估计不是吃的就是穿得。奇怪的是,除了东西之外,队伍的最后边儿还跟着几个人,男的衣衫褴褛,手让人给绑上了,女的低头垂目,身上脏兮兮的,很像是俘虏。
“兰嫣,你觉不觉的那个三当家很眼熟?”安琪看着前方,用手碰了碰兰嫣的胳膊问。
兰嫣仔细看了一眼,心里打了个突,随后又自嘲的笑笑,怎么可能呢,那个人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于是转头道:“瞎想什么呢,你在这里还能有认识的人!”
“说的也是……”安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八阿哥突然冷哼一声道:“越来越有意思了,我们回屋吧,接下来就会有好戏看了。”
“什么戏?”兰嫣不解的问。
“别管那么多,好好休息,看你今天这样儿,接下来就可以多走动走动了,对内伤还是有帮助的。”八阿哥转过头,帮兰嫣理了理额头的碎发,温柔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