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亮着微弱的光,苏雪站在桌前拘束的盯着脚尖,其间有意无意的打量了绿荷和嫣儿几眼,目光深沉而复杂。入夏了,兰嫣嫌开着窗蚊子大,又容易暴露了身份,所以房里门窗紧闭,空气中也因此多了那么一点沉闷。
兰嫣看着苏雪就觉得好笑,转头对绿荷道:“绿荷,你和嫣儿先去休息吧,让阿莫过来一趟。”
绿荷乖巧的点点头,便和嫣儿退了出去。兰嫣朝苏雪招招手,笑道:“坐啊,老这么站着看得我脖子都累。”
安琪闻言打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家的小姑娘见了恶婆婆呢!”苏雪一听,脸“唰”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娇羞的模样煞是可爱。兰嫣这才发觉,三四个月没见,苏雪的眉眼间已透出了一种柔媚,难掩芳华。在这个时代,以苏雪的年纪恐怕可以嫁人了吧,如今看她的表情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兰姐,你这样盯着我看干吗?”苏雪帮兰嫣倒了杯水,递过来问道。
“哦,没什么,我正想着什么时候给你寻个好人家呢!”兰嫣回过神来,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兰姐!”苏雪跺跺脚嗔道。
“好了,好了,你也不要拿苏雪寻开心了。”安琪笑道,“苏雪,你怎么来了,苏梅和苏超呢,他们还好吧。饮食坊的生意怎么样?太子后来有没有再找你们麻烦?”
苏雪闻言愣愣的,没有接话,眼眶慢慢的红了起来。兰嫣心里打了个突,轻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雪拿袖口轻拭了一下眼角,怯怯的看着安琪和兰嫣说:“对不起,我们没能保住饮食坊,饮食坊没有了。”
“什么!”兰嫣感觉有些懵,“饮食坊没有了,是什么意思?”
安琪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拉过苏雪道:“别着急,你坐下来慢慢说。”
从苏雪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兰嫣听出了一个大概:她们走后没多久,就不断的有些地痞流氓上门闹事,苏雪和苏梅去报了官,但是官府说查无实据,最后都不了了之。很快,饮食坊的生意就一落千丈,很少再有客人来了。勉强又维持了大半个月,突然有一天官府派人上门搜查,说是饮食坊窝藏逃犯。苏雪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由着他们折腾。哪里知道,他们真的就搜出了一个伤痕累累的人带走了。于是饮食坊被封,他们三姐弟也锒铛入狱。
“那苏梅和苏超呢!他们现在在哪儿,都还好吗?”兰嫣紧张的问道,感觉手凉凉的,微微出汗。
苏雪低下了头,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停也停不住:“兰姐,都这时候了,你还关心我们。”
“嗨,饮食坊没了就没了,那不过是几张人民币的事情,你和苏梅、苏超的安危对我们来说可重要多了。”安琪递过一条手帕,柔声安慰道。
苏雪抬起头,眼角挂着泪珠,一脸疑惑的问道:“人民币是什么?”
兰嫣扑哧一声笑道:“就是没多少银子的意思。刚刚着实让我紧张了一把,可是我看你如今平平安安的坐在这里,想必苏梅和苏超也都安全吧。”
“恩。”苏雪止了哭,点点头道,“十三爷托人走了关系,苏超挨了几个板子,我们就出了大牢。出来后,十三爷又安排了地方给我们住,我老是惦记着你们回来会找不到我们,所以隔两三天就会去饮食坊附近转转,等着你们回来呢。”
安琪意味深长的斜了兰嫣一眼,调侃道:“又是这个十三,你这旧债未清又添新债,我看你利滚利怎么还得清!”
兰嫣翻了个白眼没接话,饮食坊的结局固然让人心痛,却还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就好像一个得了癌症的病人被下了最后通牒,早点儿晚点儿,也就无所谓了。
正想着,房间的门“砰”一声被撞开了,房里的三人同时吓了一跳,阿莫带着一股风,兴冲冲的跑进来。苏雪一边站起身关门一边数落道:“怎么回事,还是这么没有规矩!”
阿莫吐吐舌头,牵过苏雪的手摇晃道:“苏雪姐姐,你怎么过来啦?”
“我能不过来看看吗?”苏雪拍掉了阿莫的手,宠溺的点点她的额头道,“我把兰姐和琪姐交给你照顾,现在倒好,都是外人在忙活,兰姐她们都瘦了一圈了!”
阿莫还想反驳什么,伸了伸脖子又缩回去,沮丧的低着头。兰嫣见状,笑笑的将阿莫拉到身边道:“好啦,苏雪,你也别训阿莫了。你不觉得,如果论外观对比来说,其实瘦的最多的是阿莫吗。”
此话一出,房间里的四人顿时笑成一团,阿莫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逗一逗乐,先前的那点挫败感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细细碎碎的聊了会儿天才知道,早在几天前,乐凤鸣就传信给同仁堂里的药童,让他通知苏雪三姐弟在保定城外的十里亭相见。苏雪常在饮食坊附近转悠,自然接到了信。她让苏超和苏梅等在家里,万一十三爷过来了,就把消息告诉他,自己则日夜兼程的赶了来。
苏雪在言语间常常提及十三,说不出的崇拜和感恩,但在兰嫣听来却有些难过和愧疚,安琪说的对,欠十三的情,该怎么还!其间,兰嫣打了个擦边球提了提四爷和八爷,见苏雪毫不知情,也就没有再往下打听了。
这一夜,兰嫣睡得极不踏实,一个个场景像放电影似的在眼前晃动,一会儿是饮食坊的小厨房,一会儿仿佛还在山寨,一会儿又是自己的房间……四爷、八爷还有十三的脸,也时而清楚、时而模糊的层叠交错,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抚上额头,随后又用毛巾轻轻的擦拭着,兰嫣慢慢睁开了眼睛。天已大亮,十三正坐在床边微笑的看着她。兰嫣傻傻的看着十三,鼻子酸酸的就想哭。
十三看情形有些不对头,赶紧放下手里的毛巾,扶起兰嫣道:“什么毛病,一见着人就只会哭啊!”
一听这话,兰嫣哪里还有什么情绪想哭,佯怒道:“要你管呢!”
十三呵呵的乐着,拉过兰嫣的手,认真的说:“回来就好,我想吃你做的菜想的紧呢!”
正说着,绿荷端了梳洗的水进来,还没来得及放下,苏雪后脚就跟进来了。一把接过绿荷手里的脸盆,看着兰嫣神情古怪的说:“兰姐,我伺候你伺候惯了,以后这些粗活儿还是我来吧。”绿荷站在一边,尴尬的低着头,也没做声。
听过妻妾成群、争风吃醋的,还真没想过丫鬟之间也会暗潮汹涌、酸味十足,兰嫣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求救得看了十三一眼。十三会意,笑道:“苏雪,你只顾着你家小姐,就不用管我这十三爷了是不是。你看我一晚上披星戴月的赶路,如今也是一股子尘土味儿,赶紧去端盆水给爷也洗洗啊!”
绿荷有了个台阶下,乖巧的福了福身子道:“兰主子,绿荷马上就为爷端水来。”然后转身退出去了。
兰嫣轻轻的瞪了苏雪一眼,笑道:“绿荷和嫣儿是八爷的人,这一路上亏得她俩照顾,否则我不死也少了半条命,你对她们还是友好一点儿吧。”
这话本是说给苏雪听的,十三听完倒先急了,瞪大了眼睛问:“你说什么,什么死了半条命?”
兰嫣今天才发现,十三的眼睛长得这么漂亮,眼仁里黑白分明,长长睫毛的弯弯的往上翘。这样一双眼睛长在一个大男人身上还真是可惜了。
“嗳,你这女人,我问你话呢,你又在想什么?”十三抓了兰嫣的肩膀摇晃着。
“散架了!”兰嫣接了苏雪递上来的毛巾,一边擦脸一边说,“路上受了点上,如今都已经好了,回头再跟你慢慢说吧。”
吃过早饭准备回京,兰嫣和安琪决定先去找苏梅和苏超,乐凤鸣恐怕还有什么事情要做,便先走了。天色尚早,太阳还不怎么毒辣,十三建议兰嫣先骑一会儿马再坐马车,兰嫣便同意了。
马儿稳稳的走着,舒爽的风吹在脸上痒痒的,很是惬意,兰嫣高兴的眯起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有十三在,这些天悬着的心才算真正的落了地。
“车上的那个女人是谁?”十三有意无意的问道。
“哪个女人?整个车上都是女人。”
“就是那个长的还挺漂亮的女人。”
兰嫣睁开眼,转头调侃道:“好啊,原来你看上人家了,回头我告诉她,你说她挺漂亮的……”
兰嫣话还没说完呢,十三就急急的捂住了她的嘴,结结巴巴的解释道:“胡说……我是说她……嗨……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心里……”
十三没有说下去了,兰嫣也怕他说下去,赶紧转了话锋道:“她叫李薇薇,从西安府跟着来的,无依无靠,我还不知道怎么安顿她呢。”
“哦,”十三若有所思的说,“那你可仔细掂量好了,别做了好事还给自己惹麻烦。”
兰嫣莫名其妙的看着十三,他们兄弟几个还真是一个爹生的没错,连想事情的回路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