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赵仅一水之隔,以木兰河为界,浅浅的河水跨别两国,维持着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崩坏的友好关系。
河上一座桥,名为木兰桥,二十八块木板铺就,棕红色的岁月痕迹熠熠摩挲,人踏上去“咚咚”沉闷作响。跨过去,“赐赵”成为脚步的背影,南楚的边界就在你的脚下。
木兰桥位于木兰城城西最边缘处,这个赵国最边缘的城墙斑驳着历史的记忆,连接天下两大势力,却是赵国王族势力最薄弱的地区。
顾名思义,木兰城以盛产木兰而得名,世人皆传“非木兰城而非木兰”,此地的木兰好比东齐的海鲜,广销四海,为赵国国库赚取了不少的收入,可惜,大多白白浪费给王子贵族们的游玩赏乐。
木兰河,木兰桥,木兰城,充满花香馥郁的城市,远在芦苇村十里之外,其间横隔一片茫茫荒原,杂草丛生,秋风肆虐,而那里就是我们顺利离开赵国的最后关卡。
依旧是不变的灰青色苍穹,一朵薄云悠忽变迁,丝丝缕缕,随秋雁梦游般荡来荡去。我叼着稻穗,枕着后脑勺,躺在马车厚厚的草堆上,优哉游哉,很是无聊。
马夫是老婆婆找的芦苇村的村民,刚巧赶上车夫上城易货,搭了个顺风车。这辆马车是两马一车式的,简陋的后车只有一个平板,两个轮子,平板上堆满金黄色的干草,厚厚的草垫到比婆婆家的硬床来的舒服,我和小鬼、小墨三人就直接躺在这上面看风景。
车夫则是个沉默的人,低低的斗笠遮住半张脸,隐隐透出几缕花白的发。古铜色的皮肤下,经络分明,骨骼精瘦,健强的肩膀不太符合老人花甲的岁数。下颌胡须滋生,立刻就将老人气质不合之处掩盖下去。
兴许不喜与人交谈,老人与芦苇村其它聒噪的村民不同,一路只顾加鞭赶车,对我故意的搭讪也不理不睬。
“这老人太有个性了”,吃了闭门羹的我重新躺下来,郁闷道。
小墨亲呢的靠过来,头放在我肩上,露出可爱的笑容,柔软的短发一下一下扫着脖子,逗得我咯吱咯吱笑。这边是风声笑谈,另一边则是怨念丛生。小鬼的脸已经臭了整整一个下午,拿背对人,不发一言。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但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生活在繁忙冷漠的大都市,很难看到这样辽阔的苍穹,也很难体会坐马车,躺草堆,刁稻穗,数秋雁的闲适时刻。我一边听着小墨讲诉木兰城的故事,一边心情大好的朗诵起初中课本《木兰辞》来,烦恼皆空空。
小墨始终是位可爱的乖孩子,听完《木兰辞》,大大的眼睛充满崇拜,连连赞叹花木兰是女中豪杰,人中龙凤。
“哼,蠢猪。”
楚亦南始终是位讨厌的坏孩子,听完《木兰辞》,清亮的眼睛充满不屑,难得开一次金口,依旧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风格。
“怎么可能同床共席几年,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这种故事只是骗你这种笨蛋的!”眼睛扫向我,刻意嘲笑,“即使花木兰的胸部比丑八怪小,也不可能。”
臭小鬼居然又对我进行人身攻击,存心挑衅!
我怒:“我的胸部就是小又怎么着?有你这么损人的吗?!”
小鬼亦怒:“我就这么损人的!碍着你了?”
我大怒:“你就碍着我了!”
小鬼亦大怒:“我哪碍着你了?”
我腾地坐起来:“你哪都碍着我了!”
小鬼亦腾地坐起来:“我就碍着你了,你又怎么着?!”
我卷起袖子,作势打人:“你看我怎么着!”
小鬼叉腰,亦不甘示弱:“我就看你怎么着!”
“就这么着!”
叔叔可以忍,婶婶不能忍!这臭小鬼纯粹是故意找茬,越来越欠教训了。我抡起胳膊,一记爆栗拍向被我K过无数顿的小脑袋。
“你以为我还吃你这一套?”小鬼仗着身子小,一偏头躲过我的攻击。
居然还敢给我躲!怒火喷喷而上,我直接推倒他,抓着肩膀翻过身,“啪啪”几声重重拍在楚亦南的小屁屁上,声音格外脆耳。
穿在楚亦南耳朵里,脑袋嗡嗡作响。自个儿是王子之身,还从没被人打过,何况还是那里。恼羞成怒,脚扑腾腾乱蹬,趁我松手之际,一个打滚滚在一边,翻转身,猛的扑向我。
我急忙伸手阻挡,小鬼惹急了,居然抱着我的胳膊就啃,刺痛直接飙升为更大的怒气,我也再不顾其它,猛扑下去,将小鬼按回草堆,小鬼抵死抗争,两人借着怒火打过去打过来,滚做一团。
“小月!小月!”乖孩子被血腥暴力的场面吓傻了,就玄子墨的观念来看,明明刚才还在“其乐融融”的谈论花木兰,两人意见不合发生争执,渐渐吼起来,岂知越吼越大声,最后直接动起手来。两人打得难分难合,早就滚作一块,玄子墨又不能上前,只得在旁边一个劲劝架。
“小月!别打了!别打了!”两人打得更凶了。
“滴滴答答”马蹄声有节奏的碾行在苍茫的野草,直接无视车后的混乱。车夫拉低斗檐,挥手加鞭,看不清阴影下是怎样的表情,完全没有参与意识。
整个马车的气氛冰火两重天,后面热火朝天,前面冰到零下。
楚亦南挣脱我的钳制,大吼,“丑八怪!”
“你找死!”我重新扑上去,面目狰狞,整个一恶魔转世。
玄子墨很自觉的放弃劝架,从角落退到边缘,再从边缘后撤,最后干脆直接爬上草堆顶端,才总算能安全的歇一会儿。
“驾——驾——”车夫继续淡定的加鞭赶路,手掌布满老茧,刚健有力。躲在阴影里的眼睛直视前方,像猎人一样,随时搜寻藏身黑暗的未知物,直觉嗅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味,眉头不易察觉的皱起。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跨越木兰城的风横扫荒原,纵横四野,马车逆风而行,颠颠簸簸,带来秋天彻骨的寒意。随着这股风浪涌上斗笠,车夫握马鞭的右手僵在半空,左手猛的拉住缰绳,紧急刹车。
后面打得正欢的两人一没戒备二没安全措施,只听惨嚎的两声,我和小鬼因着强大的惯性,双双摔下车来。我屁股着地,疼的直冒眼泪。臭小鬼运气好,偏巧砸在我身上,我还没起身,又给重重压回草地。
“他大爷的!怎么驾驶车的!摔死小爷我,你付得起责任吗!”拿我当人肉垫,臭小鬼还特不乐意,谩骂着从我身上挣扎着爬起来,一个劲儿乱嚎。
我则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连嚎的劲儿都没了。
更幸运的自然是玄子墨。本就趴在草堆上,就玩蹦床一样,蹦一下弹一下就重新弹回草堆底部。干草也随着颠簸纷纷倒下,盖住玄子墨本就不怎么大的身体。听到惨叫,自知两人肯定摔得不轻,奈何草太多太厚,等他终于将埋着的脑袋拿出来是,已是大汗淋淋。
玄子墨抹掉额角汗水,正准备下车看看情况,刚抬头,就被眼前的画面吓住,一屁股坐下来,白嫩嫩的手指指着楚亦南后背,抖呀抖,抖个不停。
终于站起来的我注意到小墨惊恐的表情,顺着他颤抖的手指看去,立马也被眼前的画面吓住,一屁股又坐回地上,纤细的手指指着前方抖呀抖,抖个不停。
耶稣,玛利亚,玉皇大帝,虽然这里杂草丛生,荒无人烟,你老也不用这么负责的派这么一位大神来吧!灰毛光丽,尖耳利齿,爪长锋刀,眼眸幽绿,这位站在小鬼身后虎视眈眈,散发骇人杀气的大神正是传说中圆月长嚎得狼!
我和小墨两人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楚亦南则完全不在状态。拍掉屁股上的灰尘,楚亦南觉得自己很倒霉,一股火气无处发,正好去找车夫算账去。
刚转身,瞬间凝固,四只眼睛碰撞,直直看着对方。幽绿的眸子耸动耳朵,紧紧锁住面前粉雕玉逐似的孩童,觉得他全身上下都是香喷喷的肉。
由于长时间在王宇文的刻意锻炼下,楚亦南反射神经尤其灵敏,只一秒,立刻弯腰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狼就是草原大神,它的速度更快!不待楚亦南握紧匕首,瞬忽移至近处,锋利的爪子直刺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目睹即将发生一场狼分尸孩童惨案的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跃而起,猛的扑倒发愣的小鬼,抱着他连滚几个跟头,脱离狼的攻击范围。
狼扑了个空,身手灵敏的落地回旋,一刻不暂息的再次攻过来。
“往北跑!往北跑!”擅长占星卜卦,经常和方位打交道的玄子墨如此专业的大声冲我吼道。
我的心里则泪流成河,地理万年不及格,每周一次迷路的我哪知道哪里是北,哪里是南?万事皆来不及,没想到我秦兮月英明一世,居然会死在狼爪之下,而且还要带楚亦南这一个拖油瓶。
我死死拽紧小鬼的衣角,不停颤抖。上帝呀,那可不是可爱的灰太郎,而是真正凶猛的狼啊。
戏剧性的一幕再次上演,即将扑上的狼突然停止攻击,双耳耸动,鼻翼底下忽忽的嗅着什么,幽绿的眼睛右斜,不待任何缝隙的犹豫,暴风般飞奔,直冲向马车。
站着大喊,高挥双臂的玄子墨瞬间石化。
野狼一刻不息,夹带腾腾杀气,向着玄子墨的面门一跃而起。危急一发,一道黑影瞬间闪现,雷霆暴起撕裂劲风,干脆利落的举手一刀斩落,奔驰的野狼立刻身首异处,鲜血喷涌而出,血雾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