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所教授我的语言是贫乏空洞的,因为它无法形容我此刻想撞喜马拉雅山的心情的十分之一,也无法让我节哀顺变,摆脱逆境,从磨炼中勇敢的走出来,重建社会主义美好新中国。
如溺水的蚂蚁,我紧紧攀住眼前的树叶,两只眼睛就像沾了胶水死死黏在躺在旁边的黑脸上,多希望,下一秒他身上的古式杉衣变成嘻哈服,严肃的表情转为小孩的恶作剧,冲我吐舌头嘲笑道:笨蛋,你被小爷坑了。
但现实的情况是,我即使将他看穿几千个孔,也不会有发生那种戏剧性的场面。
察觉到一对热辣的视线持续喷射高热度能量,没有挪开的意思,楚亦南再也无法装作视而不见,幽的睁开已是极度疲惫的眼睛,也直直盯着对方的眼。
于是,大眼瞪小眼的戏码再次上演,但这次先认输的却是楚亦南,原因是觉得对方火辣辣的眼神特恶心,继续蹬下去,只怕自己会被烧着。
对方虽是个女人,方才也没有招出自己,但毕竟是个陌生人,一路逃亡自己不也被看似面目和善的人出卖过吗?刚才的自己未免也太过松懈了。想到这里,楚亦南一边悄悄摸索扔在旁边的匕首,一边叱问,口气恶劣:“你看什么看?丑八怪!”
“what!”平时心直口快,损人损习惯的楚亦南完全料不到自己很平常的一句话竟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大受刺激的我一口气顺不上来,梗在喉咙里,一张脸逼得通红。本人虽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总算个小家碧玉,清秀可人吧,如今,居然被一个衣衫褴褛,满脸污泥的臭小鬼呼作丑八怪。若不是我累得动都懒得动,非得提起他的屁股大打五十大板。
“承让承认,与阁下尊容相比,小女子可是望尘莫及,”不能动手,动动嘴皮子总行吧。
显然没料到我会还嘴,对方愣了一愣,终于明白过来我是在损他,不怒反笑。
“过奖过奖,在你面前,小的哪敢造次?”
“谦虚谦虚,”我假笑。
“非也非也,”他淡定。
“远矣远矣,”我继续假笑。
“彼此彼此,”他继续淡定。
如果两人初次的相遇时气氛冷的堪比北极,那么现在则沸腾的可比赤道。
“呱——呱——”,一只乌鸦优哉游哉的飞过,停止唇枪舌战的两人依旧暗运眼攻,躺在地上互瞪,以用眼神杀死对方为终极目标。一个表情淡定,一个表情无害,四只眼睛快要喷出火来。
“呱——呱——”又一只乌鸦优哉游哉的飞过,两人纹丝不动。
“沙沙——”这次是苇草摇动的声音。楚亦南首先从对峙中抽回神,迅速握住匕首,一跃而起,死死瞪着前方不远处仍在轻微摇晃的苇草。
暗杀部队业已走远,这方圆十里内的活物除了鸦雀,就是这里对峙的两个人,而鸦雀是没有拨开苇草的能力,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藏在草丛里的是除了暗杀部队和自己以外的第三类人。
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能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对周遭动静瞬间分析,并产生反应,完全是几月来的逃亡造成的条件反射。但反射终究是反射,不是一种固有能力。此时的楚亦南光是站着就有些吃力,几乎握不住自己几年来一直用来防身用的匕首,更别提对抗了。
哗啦——
最后一层苇草终于被拨开,走出来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灰衣布鞋,看不清面貌,但腰间别着的大葫芦到是特别显眼。那人右手捂着左臂,脚步晃了三晃,刚走到我们面前,便面朝下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左臂的鲜红的液体从指缝里溢出。
我先一个箭步冲过去,这得归功于我身为医生女儿的自然行为。那人左臂仍在缓缓淌血,血迹打湿了灰色衣襟,和紫黑色的旧血迹相融合,粘在伤口处。根据伤口切口面,估计是利刃所致,因为没有及时处理消毒,伤口已经旧裂。
不仅如此——我皱了皱眉,这人的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究竟是什么呢?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救人要紧,得先止血才行。
环视四周,趁小鬼愣神发呆之际,我一把扯下他破烂衣裳里算还能辨认出来的腰带。用力撕开伤口处的布料,再用抢来的腰带绑住伤口上的血脉,算是简单的止血措施。下一个步骤,将病人身体平放于地。
但是,我为难的看了看他健硕的体形,实在不敢夸大自我,只得不太情愿的向后招手:“臭小鬼,你倒是过来帮帮忙啊。”
直接无视掉我,小鬼走过来突然蹲下,右手手指戳了戳地上人的肩膀,迟疑道,“这个人,我好像认识,”接着凑近鼻子嗅了嗅,换了肯定的语气,“我认识他。”
“哈?”两人合力将地上的人翻过来,露出一张胡子拉擦的脸。这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叔,还是一位三十多岁的落拓大叔。我扫了一眼这位大叔蓬乱的长发和狼狈的面容,又侧看了一眼小鬼同样的装束,我深深相信了他们是一路的。
“宇文大叔,你跑到哪里去了?害我一个人到处乱窜,差点就被黑野熊逮住——喂,你醒醒啊,快醒醒,”完全无视病伤人员,小鬼在昏迷人的脸上一个劲的戳啊戳。
从小鬼口中推断,躺在地上的人很可能就是黑衣人提到的王宇文,至于“黑野熊”,我眉毛不自觉的抖了抖,该不会就是马上的男子吧。
在小鬼手指的不懈努力下,昏迷的中年大叔哼唧几声,竟真的醒了过来。尚且完好的手挠了挠本就蓬乱的发,王宇文恢复一点意识,看着久别终逢故人的小鬼,讷讷的吐出一句足以让小鬼吐血的话:“你这小娃娃居然还活着?”
“你还说!要不是你贪小便宜,非要喝那老板的酒,我们怎么会被黑野熊追上?我也不会落得这么狼狈。哼!你再晚来几个时辰,就得来收尸了!”
面对小鬼不满的牢骚,宇文大叔呵呵傻笑,“谁叫人家给的是祖上留下的陈酒呢?那味道正点啊,值了,哈哈——,”说罢,还咋了咂嘴,似乎还在回味美酒的滋味。
我终于明白他身上一直散发的奇怪味道是什么了,原来这位大叔是个彻彻底底酒鬼。
“喂,宇文大叔,你怎么受伤的?那只黑野熊耍了什么小手段,居然会伤到你?”对他嗜酒的德性见怪不怪,小鬼变换话题,不知不觉,两人开始聊起天来。
“这个呀,”王宇文瞄了一眼已经包扎好的左臂,无所谓的说道,“和你走散后,我闲来没事就喝了点酒,喝着喝着就醉了,醉了那只熊就突然偷袭我,”一老一少都直接称呼暗杀部队队长为熊,“本来我醉了,那只熊也不是我的对手,谁知酒里下了毒,呐,就成这样啰,嘿嘿——我趁乱又偷了不少的酒,一路喝来,现在还有剩哦,”像献宝一样,中年大叔忘乎所以,居然用受伤的手臂敲腰间的大葫芦。
怕他的伤口再次裂开,我急忙制止他更大力度的敲击,“别乱动,否则你的手臂别想好了。”
“恩?”这时才注意到我卑微的存在,中年大叔收回视线,摸着下巴颇为玩味的上下打量着我,痞痞的吹个口哨,“唷,小鬼头,厉害呀,居然拐了个美女作伴,”说着,突然凑近,满嘴酒气,“姑娘,小屁孩没啥意思,还是我这种沧桑大叔更有魅力,要不来喝一杯?”
我额头满头黑线,极力克制住想揍人的冲动。这一老一少没一个正常的,叫丑八怪也好,叫美女也好都同样的让人不爽。我看这位大叔不仅因喝酒被偷袭,连伤口一直未愈也是因为不节制饮酒的原因吧,恐怕刚才倒下也只是纯粹喝酒醉倒了而已。
“大叔,不想另一只胳膊也不能用的话,就请乖乖的躺着吧。”我笑眯眯的威胁道。
“别不好意思嘛,大叔我很温柔的,”说罢,还抛上一个媚眼。
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能忍不需再忍!我一掌就要劈下去,眼见就快落下的时候,方才还不正经的无良大叔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举手恭恭敬敬的向我抱拳行礼,一脸诚恳,“是姑娘替在下包扎的伤口吧?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王宇文感恩不尽。”
“哈?”这一招杀的我措手不及,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
“姑娘待我恩重如山,这礼物是在下的一点敬意,望姑娘笑纳。”
“呀,不用——”谢字还没出来,我的嘴巴就已被堵住,只见醉倒的大叔眸子一亮,看不清他有什么动作,两根脏兮兮的手指就伸进我的嘴巴,向喉咙内一弹,不给我反抗的机会,接着迅速抬起我的下巴,一颗丸状的未知物就这么被我生生吞了下去。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我捂着喉咙,使劲干呕,想吐出刚才吞下的恶心的东西,但无济于事。
“爱的礼物——”只一瞬,对方又恢复了坏坏大叔的**样,见我想杀人的眼神,王宇文连忙摆手,说出实话,“是睡月海棠。”
“睡月海棠?”什么东西?
“是毒药啦,”继续**的笑容,“中毒者一月之类没有服下解药,她会慢慢失去五感,最后一直沉睡,直到饿死,而且,尸体会变黑变臭哦。”
“你为什么要害我?”我无辜的吼回去,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莫名其妙。好心帮人包扎伤口,反遭致生命危险。
“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解药,而我不仅知道这个人是谁,还恰好和他很熟,嘿嘿——”无良大叔坏笑的看着无辜的受害者,“你想要解药吗?”
“这不是废话吗?”
——鱼上钩了。
“我可以告诉你,呐,”王宇文向一直冷眼旁观的小鬼努嘴,“只要你带这个麻烦的小鬼回到楚国京都,找到一个叫做溪颜的和尚,他就会给你解药。”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个激动的吼叫不是我,而是一直保持淡定的小鬼,小手颤巍巍的指着对面,“你居然让这个丑八怪带我回京都?我还不如直接自杀算了!”
接受不了突然被信赖的人抛弃的打击,小鬼受伤的看着无良的醉酒大叔,一双漂亮的眼睛居然慢慢红了,眼看眼泪就要掉下来了,看的局外人的我都有些不忍,完全忘记了他口中的“丑八怪”指的是谁。
“哎,”王宇文夸张的叹了一口气,“你也看到了,我不幸身受重伤,已经没有保护你的能力了,更何况我只是个一只脚踏进坟墓的老头子,哪比得上年轻人。姑娘,老夫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望谅解。”
谅解你个屁!
无视已经自称“老夫”的人,前车之鉴,最好不要相信他。
“呵呵,”同样无视我眼里的不屑,王宇文傻笑着,继续自说自话,“姑娘真是胸襟广大,相信没有下毒,你也会平安将小南带回京都,那老夫在这里谢谢姑娘了。”
“喂,你——”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伟大?
“嘘——”王宇文突然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指示,也止住了后面一连串的反对意见,严肃轻声道,“黑野熊又来了,处境很危险,我去引开他,你就和这位可爱的姑娘好好相处吧。”
虚张声势完,不给楚亦南任何抓人的机会,身形一闪,凭着“一只脚踏进坟墓”和“身受重伤”的身体瞬间跑远,消失在茫茫苇草中。临走前,还不忘向我这边抛个媚眼,看的我一阵恶寒。
再次眼巴巴的望着灰青色的天,我眨了眨眼睛,数了数飞过的乌鸦,无语问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