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大树参天,只是硬撑了一个寒冬,上面已没留下多少叶子,枝条十有八九都光秃秃的。我和刘劲催着马一前一后在笔直的驿道上飞驰而过,马后扬起一阵干泥尘。树影打在脸上,留下了斑驳的印记。因为路途顺畅,估计还来得及在城门上锁前入宁沽,所以绕道到了一个叫水灵镇的地方买酒。水灵镇距离宁沽约两个时辰的马程,本地人多以种植水果为生。名字虽好,原本却是个不甚有名的小镇。自从一位姓陈的寡妇酿出了名为“归人”的酒,才渐渐为人所知。
买了酒后,经过一小食店,一闻到菜香,肚子就打鼓,于是唤刘劲进去吃点东西。店里生意还不错,只剩一张四人方桌,我们便坐了下来。刚点了菜,板凳还没坐热,就突然听到背后有个又粗又沉的大嗓门喊:“店家,两位!”我好奇地转头向声源寻去,见这声音的主人高大魁梧,肌肉健硕,就像说书中那些力拔千斤的壮士。他身后,跟着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正四处打量着店内。
店主陪笑道:“两位客官,如今没有空桌,您看……”
只见那位年轻男子踱步朝我们这桌走来,抱拳行礼,说:“不知两位可愿意共坐一桌?”
刘劲用眼神询问我的意思,我回道:“萍水相逢,也是缘分。请。”
“多谢。”说罢,男子招呼大力士过来。
这大力士对男子毕恭毕敬,看来是主仆关系。初看他外表像是粗鲁之人,可对主人伺侯倒也周到。对我和刘劲两个旁人,也以礼相待,并无粗鄙之举。说话嗓门是真的有点大,不过慢慢适应了,倒没什么。凭刘劲那耍嘴皮的功夫,很快就与人热络了起来。那男子听说我们是专门绕道来买酒的,就好奇地问这酒的来历。大力士知个大概,三言两语地说了一下。
“哟,老兄,这本是一个极为凄美动人的故事,你怎么就这样敷衍你家公子?”听刘劲打趣他道。我心中好气又好笑:就爱欺负人。
果然,老实人的脸皮跟无赖是无法比的。大力士不好意思地说:“我这种粗人,嘴巴笨,兄弟你就别笑话了。”
那位年轻公子似乎被刘劲撩起了兴头,追问是什么故事。我看跟他们投缘,就爽快地拿出了其中一壶酒,说道:“既然要听这酒的来历,不妨一边听一边尝一下。”
大力士开怀道:“小兄弟真大方!那我就不客气了。”
等我给各人倒好酒后,刘劲清了清嗓子,说起这酒的由来。
话说这村里有一妇人陈氏,与丈夫初婚时,就在自家后院种植了几棵梅子树。之后丈夫被征派至边关驻扎。家书中甚是挂念那些梅子树,嘱咐妻子要是结果了就留下几个梅子,好等他归来品尝。年复一年,丈夫归期未知,而边关路遥,新鲜的梅子怕还没到营地便已腐烂。陈氏想到一法子,就是将梅子加入蜂蜜和白酒等佐料腌制,再用小呈子封好,托人送到丈夫的营地。经过长途跋涉,等丈夫收到时,已成了别具风味的梅子酒。此酒酸甜适中,酒性温和,适合助食。丈夫甚是惊喜。陈氏为此酒取名“归人”,寄意:凭酒解相思,愿君速归来。可惜日盼夜盼,盼到的却是丈夫客死他乡的消息。陈氏大受刺激,说什么也不信丈夫已死,依旧坚持酿酒,送酒到边关。当时镇守那里的将军听说此事后,甚为感动,便自掏腰包买下了所有陈氏所酿的酒,并分与将士。至此之后,这酒在军中声名鹊起。陈氏没有等到她的归人,最后郁郁而终。而她的后人拿着她的酿酒秘方,做起了小买卖。于是,此酒的名号也慢慢在民间扩散开来,现已是有百年历史的招牌。今时今日,军中将士仍喜欢喝这酒。
“原来竟有这典故。”男子听完故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下,叹谓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将士们为的不光是酒,更是那思乡思人的柔肠。”
对他这番话,我亦深有感触,不禁动情地说道:“唯愿天下尽早太平。”
他饶有兴致地问:“小兄弟觉得,天下如何才能尽早太平?”
我先是一怔,略带警惕地望了他一眼,见他面容平静,似无恶意,我微微笑道:“兄台抬举了。我说不出什么高见,就是希望能过上安稳日子,别无端端被人拉去打仗就是。”
刚好,我们的菜上来了。又是虚礼了一番,便各自低头吃饭。
忽然一阵嘈杂声由远而至。只见小食店的四周呼啦一下就被官差包围了起来。另有一十人小队又喊又叫地闯了进来。为首的捕头站上台阶,朝店里的人喊话:“本捕头奉命抓拿犯人,不干事的最好乖乖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别给老爷们添麻烦!否则,今晚就只能到监狱里吃牢饭了!”
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却见其中四五个官差一起按住了同桌的大力士,刚才那个捕头语气凶狠地说:“何大力!老老实实跟爷走就能少吃点苦头!”又快速扫了同桌的我们一眼,说:“把这三个人也押回去!”
“等一下!我何大力是个粗人,也懂一人做事一人当。跟他们三个没关系!你别冤枉好人!”
“冤枉不冤枉拉回去审过再说!”
其中一个官差过来一伸手就想拉我,我下意识地想挡开他的手,还没碰到,只听他突然“哎呀”一声,手就缩了回去,人也倒退了两步,一脸扭曲地叫痛。
出手的是与何大力一起来的那个男子。他寒着脸低吼:“少拉拉扯扯!何大力是我花钱雇来干活的。你要我跟你去,我去便是。这两位只是搭桌吃饭,一点关系都没有。”说罢,转身要走。
谁知那个何大力向侧边跨开一步,在那男子面前跪下,伏身叩了一个响头,然后抬头望着男子,动容地说:“那事本来就与公子无关,大力怎能连累公子?!大力不怕死,只怕今生已无向公子报恩的机会了。若有来世,大力愿做牛做马。”接着又是咚咚咚的三声响头,然后起身便要跟官差走。
听完他们的对话,心下便觉得事有跷蹊。更何况,这帮官差一进来不问缘由就想粗暴拉人,如此态度惹人生厌。相比之下,对何大力与那男子的好感度大升。可是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贸然相救也有不妥。只好先自行脱身,再寻他法。我眯了眯眼,向刘劲似笑非笑地说:“我无官无职,进去了再出来就是,顶多就花点小钱。倒是刘大哥你这宣武将军,小心兵部事后找你算帐哦。”
刘劲心领神会,面露狡黠,回笑道:“你就尽管笑我吧!我这小官,还比不上你姐夫的护院呢。什么时候帮我说个情,我即日到贵府报到!”
听他说完,我两眼一黑,差点就气晕过去。对付一个不入品的小吏,他这个从四品衔就够吓人的了,干嘛扯我进去?!忍不住放他一记眼刀,隔空做口型:“找死啊?”他回以一双白眼。
捕头一听我说出刘劲的武官官衔,人就霎时僵在原地。再听完了刘劲的话,又从头到脚打量我一番。犹豫了一下,稍微缓和了语气,问:“可有官职凭证?”
刘劲一脸不耐烦地从怀里掏出兵部的官职腰牌,捕头接过细看后,恭恭敬敬地还回去:“都是误会,请大人见谅。不知大人路过本镇是公事还是私事?”
“私事。与行太仆寺的张大人叙旧。”
“原来如此。这里离宁沽城还有段距离,大人好走。”说完,拱手行礼,带着何大力和那个男子收兵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