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妹!”隔得老远,刚下学的三个哥哥冲她摇手呼唤。
“三哥,五哥,八哥。”
“在干什么呢?怎么坐大门口?当心吹风着凉!”十五岁的三哥牵起海蓝的手,“走,回屋吃点心去!”
“吃点心?饭都没得吃了,还吃点心?”老管家安伯依然气鼓鼓的叨叨:“等老爷回府,我全告诉他,让他打你屁股!”
楚家三子面面相觑,海蓝却笑了:“安爷爷,你放心!我自己闯的祸我自己扛,大不了一顿板子而已!”转头冲三个哥哥做个鬼脸:“九儿做错事被爹爹打屁股,三位哥哥帮不帮九儿挨板子?”
楚家三子都笑了,楚三哥更是摸摸海蓝的头笑道:“爹爹便是把哥哥们的屁股打烂也舍不得动九儿半根汗毛!安伯是忠心耿耿的老家人,你莫老寻事惹他生气,咱们回屋让娘给你切桂花糖吃!”
估摸着粮食分发得差不多了,凌海蓝点点头顺从的让三哥牵着她回二娘屋里。
一行四人穿过两进厅堂,楚五哥独自回转西跨院三娘处不提。楚三哥和楚八哥领着海蓝折向东走入东边的“春辉院”。
刚跨过“春辉院”的月门,远远便瞧见二娘李氏正领着几个婆子收铺盖。
“回来啦?”李氏将物件朝婆子手里一扔,拍拍身上灰尘,笑呵呵的迎上前:“今儿天好,午后太阳挺大,想着将被子铺盖晒晒!”弯身将海蓝搂到怀里:“怪道一下午没瞧见你,又去大门口等哥哥们下学了?饿不饿?来,陪哥哥们吃些点心!”说着,将三小迎进屋。
“二娘,前儿做的桂花糖还有没有?我觉着挺好吃!”海蓝蹦蹦跳跳跑进屋子,一丁点的陌生劲都没有。她同二娘所生的八哥前后只差一个月,自小便是由二娘一手奶大,比起亲娘来,二娘反而更像她娘。
“小寿星想吃还能没有?”二娘从婢女手中接过湿巾仔细的替海蓝抹净小手小脸,想了想又道:“今秋采的桂花厨房里好像还有剩,拌上枣泥花生包成汤圆肯定又香又滑,想不想尝尝?”
海蓝还未回话,胖胖的八哥早又跳又蹦的直叫:“想,想吃!娘,你快去做,快去!”
“就属你最贪吃!”二娘嗔怪的白了八儿一眼,“先做功课,做得好有吃,做不好不许吃!”嘴里虽然抱怨,脚步却毫不迟疑的领着两婆子便往厨房走。
“娘,记住再加点桂花蜜——”八哥犹不忘美味,伸长脖子加嚎一嗓子。
五哥受不了的直翻白眼,随手拾起本书,“啪”的朝八哥脑袋上便是一记:“吃!只知道吃!今天不把先生布置的书默出来,晚饭都甭想吃!”揪起八哥后领提小鸡仔似的提回八仙桌前:“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弟弟,三天两头被先生打手心罚留堂,咱们楚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小九儿从来没上过学,她会的书比你还多,你说你堂堂男子汉羞不羞?”
八哥被教训得一楞一楞的,忍不住嘟起嘴,小声嘀咕:“小九儿聪明伶俐,我比不过不比还不成?”瞧见五哥又冲他瞪大眼挥拳头,话也不敢唠叨,赶忙缩缩脖子趴回桌上写字。
原本“春辉院”里配了间小书房,只是现在小书房由大哥占着,三哥和八哥读书只能在堂屋凑和。二娘子嗣不多,只生了大哥、三哥和八哥哥仨。大哥今年年满十八,尚未娶妻,不久前补了个录事的缺,开始跟着爹爹从政。那录事是个啥官,海蓝可弄不清,不过瞧二娘成天眉开眼笑的模样,好像还不赖!
不大会工夫,二娘领着众婢仆呈上汤圆侍候三小吃了。三哥、八哥继续做功课,凌海蓝闲极无聊边吮着香甜的桂花糖边随手抽几张废纸折纸玩儿:一会儿折件小衣服;一会儿折条小裤衩;一会儿折只小仙鹤;一会儿折只小青蛙……惹得八哥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往她这边瞄!
冬天夜长日短,天色很快阴暗下来,等到各屋各院掌上灯烛,九儿的爹和大哥都还没回府。往日里,九儿的爹虽然时常轮换着在各院食宿,但最近几个月为了指导大哥,倒是日日回二娘处用晚膳。
凌海蓝正陪二娘母子说笑着等候父亲,突然,小院的门被人推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提灯慢慢走进来
“哟,康嬷嬷!您怎么过来了?”二娘立马扔下手中的针线,笑脸迎上前:“大夫人有事打发个婢女过来传一声便好,怎敢劳您老大驾!”
“嗯……”康嬷嬷阴阳怪气的应了声,眯成条缝的小眼扫了屋厅一圈:“小姐命我带九儿小姐回去!”声音很是苍老嘶哑。
“娘会找我?”凌海蓝非常非常惊讶。
不怪凌海蓝如此惊诧,实在是九儿这个亲娘简直就是异类中的极品!
难以想像,凌海蓝重生在楚家少说都有五年多了,可至今,她连她娘的样子都没瞧清楚过!印象中最深刻的还是在她刚出生时,她娘抚在她头顶上的那双纤纤玉手——只能用冰冷沏骨,冻入心肺八个字来形容!
后来,她娘似乎说了句什么话,凌海蓝没听清也不记得了。
只是从那以后,九儿的亲娘便借口生病,将刚出生的九儿甩给二娘,只留下个阴阳怪气的康嬷嬷贴身服侍。平时她主仆二人深居北院之中,便是逢年过节也不轻易露面。
刚开始,凌海蓝还以为九儿娘是得了产后抑郁之类的病,日子久了瞧着又不太像:她娘亲轻易不爱过问杂事,可一但插手,每每直中事件核心,无论是心机还是手段绝对都是一等一的棒,直教人不佩服都不行!
所以,府里所有的人,包括九儿的爹都是很尊敬——尊敬到近乎有些惧怕九儿娘的!
二娘不好阻拦,只得让凌海蓝亦步亦趋的跟着康嬷嬷朝北院走去。
和其他院子的热闹喧哗不同,跨进北院的门就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清冷、凄楚、宁谧,还有些说不上的阴寒!
院子里没点灯,只有淡淡的月光透着些微亮。虽然瞧不清周围的摆设,不过感觉并不脏乱,至少触手的屋墙栏柱摸上去没有丝毫的灰尘。
二人一直走到正厢房门口,康嬷嬷才停下脚步敲门:“小姐,九儿小姐带到!”
过了一会,厢房内亮起灯,响起一阵清幽的女声:“让她进来!”
康嬷嬷推开厢门,比划手势示意海蓝进去。海蓝迟疑的伸脖子张望一眼,才小心翼翼的慢慢挪步进入。
厢房很大,比姨娘们住的寝房好像还要大了近一半,不过,除了屋正中的一套桌椅外,只有正对着大门的一张大床和床边的一张梳妆台。除开几样必须的家具摆设,屋里出奇的简朴,一样多余的装饰都没有。
大床前的纱缦轻垂,清清楚楚透出个盘膝而坐的身影,屋子里的桌上只摆着一张旧油灯,不知怎么,却感觉那豆大的灯火特别明亮——或许是习惯了黑暗,突然见到光明才会觉得特别的亮吧?
凌海蓝慢慢走进屋,面对着床的方向,轻轻唤了声:“娘!”
凌海蓝从前世开始便是出了名的能言善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九儿的娘,她却心里直打鼓,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嗯!”九儿娘淡淡的应了一声,屋里便回复沉寂。好半晌,“今儿生辰,你父亲派米赈济了?”
完了,这事怎么传到她耳朵里去了?凌海蓝暗暗叫苦却不敢隐瞒,只得恭恭敬敬的回道:“是!”
“粮仓的储存是你让安伯私自挪用的?”
硬着头皮再应了声:“是!”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责骂,九儿的娘只淡淡问了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见那些难民们很可怜,又没饭吃,又没衣服穿,想帮帮他们!”
“你帮了那些难民,使得他们有得吃喝,却可曾想过你的父母姊妹会不会因此而挨饿受冻?”
“咱们家有钱得很,他们哪里会挨饿受冻!”凌海蓝暗暗好笑:不说她老爹,只几位姨娘姐姐们随便两件首饰就远不止施舍出去的米粮之价。九儿的娘还真把她当小孩了!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的道:“安伯说,咱们施米粮需‘尽力而为’,女儿觉得很有道理。区区一仓米粮对咱们楚家不过只是九牛一毛而已,可是一则为爹爹宣扬了仁善的名声,二则广结善缘,为咱们楚家后代多积福荫,此乃一举数得之事,女儿不觉有何不妥!”
九儿娘低首沉思一会,道:“名声福荫不过是虚无缥缈之物,可楚家付出的乃是实打实的财物银两!”
“身处乱世,积攒越多的财富不见得便越好,有时候黄白之物最是害人不浅,女儿觉得有钱还须有命才能花!况且咱们花的只是皮毛钱财,倘若真能换到平安,这笔生意算起来可有得赚!”
“哼,你倒打得好如意算盘!”九儿娘冷冷一哼,口气转厉。
刹时,屋内陷入一片寂静,凌海蓝只觉言多必失,不禁暗暗后悔。
好半天,九儿娘才轻轻开口:“你如今还住在二娘处?”
九儿娘的思维太跳脱了吧?刚刚还在说东,现在便扯到西了!不敢怠慢只得顺着她的话回道:“是!”
“二娘只有三个小子,你如今大了,再住她那里也不太方便,我让康嬷嬷替你备间厢房,择日搬回北院!今日赈济之事,你爹倘若问起,便说是我拿的主意,让二娘从我账下拨钱重新置办!”
意思是——她扛了?凌海蓝很是意外。
“说了这么多话我乏得很,桌上盒子里有两件礼物,随便选一样便回吧!”顿了顿,又道:“东首盒子里的东西应该更合你用!”说罢,就再没出声了。
凌海蓝回身果然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只大木盒,打开盖,大盒中并排放着两只小盒,东首的是做工粗糙的木盒,西首是精致好看的玉盒。海蓝不敢有违母命,只得拿了东边的小木盒退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