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关仲站在刘家正房地上,看看一头雾水的爹娘,又环视了一眼灰头土脸的四个少年少女,一阵阵心酸,差点儿未语泪先流。
禀告吧,不禀告也不行了。咬咬牙,刘关仲把前因后果一说,隐去了这两对儿干出那点儿活活气死他的伤风败俗,只说他们日久生情,已私定终身,还请刘老爷跟张家族长关说关说。
虽然觉得仓促了点儿,两老倒是对小白和达姆乐见其成。光见二人对视的眼神,便知道他们已是分不开了。至于拉旁和呆鹅,两个孩子要是达成一致了,那随他们便好。
刘老爷办事向来快,勉励了这两对儿几句,便起身去找张家的老族长了。
老族长今年已快八十,性情倒是越来越像孩童。拄着拐杖绕着达姆转了一圈,敲敲达姆的肩背,呵呵笑道:“还算结实,就是比我年轻时候稍有不及。”
他这一笑,达姆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张老爷子转头又对小白虎着脸:“丫头片子现在翅膀硬了,连夫婿都能自己择啦!”小白吐吐舌头,抓着达姆的胳膊笑眯了眼。
老爷子瞪了她一眼,问问达姆的情况,得知达姆竟没有家族,由师傅养大,摇头叹息几声,倒也不见嫌弃,转与刘老爷商量二人成亲的吉日了。
因谈的是自己的亲事,小白红着脸便欲与达姆一同回避。谁知达姆坚定地握着她手,对老族长和刘老爷说道:“几位长辈,我现在还不能同小白成亲。”
此言一出满室安静,不仅张家族长和刘家老爷皱起了眉,连小白都有点儿惊疑地抬头看达姆。呆鹅更是按捺不住要喊将出来,被拉旁手疾眼快捂住了嘴。
达姆轻轻捏捏小白的肩以示安慰,继而诚挚地说:“小白跟了我,我就要有本事养她。现今我还是张家长工,怎么给她好日子过?还请长辈们宽限几日,让我去外面碰碰运气。等我赚了钱回来,才能安心娶小白过门。”
张老族长和刘老爷盯着达姆看了一会儿,继而两人展颜笑了:“好小子!”张族长叫道,“有你张爷爷当年的风范!”说得刘老爷哭笑不得,轻轻摇头。
这样,小白便算被族人先订给达姆,等达姆赚了钱回来再成婚。而呆鹅坚持要比她家小姐晚嫁,拉旁自是没意见。四人便在刘关仲复杂的凝视中在刘家客房住下了。当晚刘关仲将所有能调动的人都调动来或坐或站地守着达姆拉旁的房门一夜就略过不提了。
第二日一早,小白与呆鹅候达姆、拉旁吃过早饭,将二人送到了镇里的镇远镖局。
镖局的老板兼首席镖师柳老爷听人伢子老张说过达姆与拉旁的来历后,便对二人求贤若渴了。
近年,在一向太平的新、启两国边界出了一股匪徒,行踪不定,倒是只劫财不伤人。虽然因此镖局的生意多了,但柳老爷却对那队匪徒心里发憷。那可是真真正正的歹人呐。
承平日久的新、启两国已有近百年未见过成了气候的歹人了。是以今日达姆、拉旁这种出身不世高人门下、在柳老爷眼中是真真高手的少年一到镖局,便被奉为上宾。等露了两手给柳老爷后,更是被两眼放光的柳老爷拉着不放:“二位壮士,你们可是我求才多年最为渴慕的人才,人才呀!”
达姆一看柳老爷似是要留下他们,心里高兴起来,擦擦额头的汗,胡乱摆手:“我不是人才,不是人才。”
拉旁则在暗地计较:这老头如此殷勤,必是另有缘故。又转念一想,再怎么有缘故也不过是哪里闹匪,于自己和达姆二人却是不碍的。脑中迅速转了几圈,面上却不显,也是一副惊喜模样。
当下柳老爷与二人说清待遇,镖银按走镖货物价值、路途远近、安全情况一一计算收个总和。其中三分有一是给镖师的。镖师的分子,按武艺高低来收。
柳老爷有心叫达姆和拉旁拿大头,又怕镖师中有人不服,押镖时惹出乱子,带着达姆和拉旁在前院一干武师面前又现了一番功夫,下场比试了几回,众镖师都是练武人,认同武之一道强者为尊,一致同意达姆和拉旁拿大头。
说来也巧,这几日正有一批货物托到了镖局,却是本镇与两个邻镇要运一批粮到新国去。
话说两国只在数百年前有过小小几场波及不大的战争,甚至几乎算不上战争,只是两国边关守军负气斗殴引发。总的来说两国都是平和之族,关系还好,只要不运铁器马匹,运运粮食换换布匹却是得到双方朝廷默许的。
于是达姆与拉旁被柳老爷亲自送出镖局后,准备一日行装便要动身押镖到新国了。
小白和呆鹅在刘关仲的酒楼翘首以盼了一上午,终于盼到他二人到来。
话说呆鹅却有一种呆性子,前几日还心心念念要随小姐一同嫁出去,好过好日子。如今眼看一生只能托付给拉旁,倒也不再念着给人当姨娘改善生活了,一心要拉旁上进,想办法自己挣出份好前程来。
这镖师听说赚得也不少,反正不比街口卖栗子的孟大爷少。加上拉旁在张家打长工所得,再添上自己的月钱,慢慢地再想点儿别的赚钱门路,也未必过不好日子。实在不行还可让他到表少爷的酒楼卖卖力气,表少爷人那么好,怎么也亏不了她们两个。
呆鹅心里想得美,嘴角也不自觉带了笑。
小白在二楼便辨出达姆重而稳的步子,迎到楼梯前。达姆抬头看到小白小小的脸满带欢欣地看着他,不由憨憨地笑了:“成了,柳老爷说我和拉旁拿大头。”
说话间呆鹅也到了,一听什么拿大头,拉着刚上楼的拉旁细细盘问,打听得镖局收钱的规矩后,坐在二楼的小包厢内拿手指沾着茶水开始在桌上细算达姆押什么货各能赚多少钱。算着算着倒是把自己取悦得高兴了,自顾自嘿嘿地笑。
拉旁无奈地摇头,脸上多了份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
那边厢忙算帐,这边厢小白听达姆说不日就要动身押镖,鼻子一阵发酸,少女依赖情郎的心发作,却又心知只有达姆自己在外赚了钱,再来迎娶她时才能真正快活。
她便不说话,只是抱着达姆的胳膊把脸在上面蹭来蹭去,时不时还把鼻子凑到达姆肩窝像小狗儿一样嗅嗅。达姆被蹭得惬意,拍拍小白的脸蛋,眯上眼把头靠在小白头顶,二人就这么一直互相依靠到伙计来上菜才分开。
吃完饭四人告别了刘家诸人回了张家,二女便开始忙忙碌碌。一路远行该备的衣裳、防蚊虫的药油、治头疼脑热的草药、把二人这段时日的工钱算出来拿贴身的荷包给装着......林林总总杂七杂八装了两只大包袱,闹得达姆与拉旁哭笑不得。
到得第二日天不亮,小白和呆鹅起来梳洗了送达姆与拉旁直走到村口。小白拉着达姆嘴里絮絮叨叨全是千万保重,早日回来,自己要知道冷暖一类叮嘱,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达姆一看,小白扁着嘴,眼泪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掉,心里顿时抽痛。虽知小白这是闹小儿女情态,那眼泪却也似全烫在了他心上。赶忙拥小白入怀,许诺一走完镖便立时回来。
小白闹了小孩子脾气,自己也害臊,便破涕为笑,替达姆再理理衣服,重又细细嘱咐。
拉旁这边却是苦着脸,听呆鹅细数新国都有哪些特产,哪些拿回来可以卖钱,要拉旁一路上省着点儿工钱,去了那里将土产多多购来拿到镇里倒卖。
看着呆鹅似脑中安了算盘,巴拉巴拉计算不停,拉旁忍不住打断她:“你就不能向小姐学,显得依依不舍一些,挂念我一些?”呆鹅瞪他一眼:“人家那是两情相悦,你是放赖把我赖回来,能一样?别想这些没用的东西,多多带点儿东西回来赚钱是正事。”
说完又怕拉旁跟她赌气对着来,软语到:“你听我的话,回来我给你做件衣裳如何?”拉旁想想:“那就做贴身里衣如何?”呆鹅柳眉一竖,看着拉旁那浑不吝的样子憋了一口气,恶声恶气道:“里衣就里衣!”
两对儿各将话儿讲得差不多了,看看天色,达姆与拉旁一对视,劝着小白和呆鹅转身回村,二人在后面凝望。直到二女一步几回头的身影看不清了,才转身向镇里走去。
按下两位少年不提,却说小白自达姆走了,便觉张家空空荡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沿着往日送饭的路走到田里,想去她和达姆常坐着歇息的地方看看,却看到庄稼早已收完,空空的田里杂草丛生,田埂上几个娃儿纵跳玩闹,将她和达姆经常一起吃午饭的树荫霸占了。
她心里虽知达姆只是出门而已,过几日便回转,但许是自识达姆以来第一次分离,无论小白做什么,怎么做都浑身不自在。
另一边呆鹅,拉旁在时与她镇日争吵,拉旁走了,固然无人在她耳前呱噪,却也无人时时留意她,不叫她提重物,说是女子不可常提重物,让她借此躲懒了。
院里的小花又开一茬,若是拉旁在,必摘下趁她不觉时替她簪上了。闷了时无人讲故事听,生气时也没有人故做鬼脸哼哼唧唧逗她笑了。原来没有拉旁在的日子,也挺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