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笑盈盈地坐在院中,藤桌对面,一个面貌憨厚的汉子正接过呆鹅倒的凉茶,站起身连连道谢。
小白忙招呼那汉子不必客气,那汉子方红着脸坐下。小白端起茶杯对那汉子一示意,有些急切地问道:“你那东西真的能肥地?”汉子搓搓手,连连点头:“这点是不敢骗小姐的。县衙捕头的妻舅也囤了不少,您大可去问他。”
小白歪着头想了想,问道:“只是这肥料也太贵了些,三两银子一车?”
汉子局促地点点头:“实是本钱也高。我爹他老人家花了一辈子才弄出这么点儿东西,操心劳力,若不是现在急等着给他请医抓药,我也不会这么贱卖了。”
小白低着头沉吟不语。达姆在小白身后偷偷捅捅她,低声说道:“我没听说过什么肥能叫庄稼多产两倍的。”拉旁也在一旁点头。
呆鹅跑到小白身边,跟小白咬着耳朵:“去问问肖大嘴不就知道了?若是真的能叫庄稼多收几倍,那得多赚多少?不用十年就把师父输出去的银子赚回来了!”
小白闻言失笑:“惦记你那铺子了?”呆鹅一听,眼圈又红了,低下头闷闷低道:“本指望靠它今后养活儿女的。若从没有过,倒也不想。偏给了我,没几天又收回去了。我这心里,疼得很。”说着,眼泪便“吧嗒吧嗒”地掉到地上。
在小白印象里,呆鹅素来是笑便大笑,哭便嚎啕的,何曾见过她这么不出声地抽泣。毕竟打小一起长大,小白见呆鹅伤心成这个样子,也跟着心里一揪,一直犹豫的一句话脱口而出:“达姆,咱们将铺子分他们一半,你看成吗?”
达姆看了看哭得凄凄惨惨的呆鹅,和一旁苦着脸的拉旁,点点头道:“都是师父的徒弟,师父欠的债本该一起还,哪能叫你们都担着。”拉旁拉下脸来连连摆手:“这怎么行,摊上谁的便是谁的,哪里有过后找你们找补的道理。”
达姆便与拉旁争执起来。呆鹅收了眼泪,看看拉旁,又看看达姆,低声道:“要不,我就要一间?”
拉旁瞬间黑了脸,看着呆鹅的眼神前所未有的严厉:“你占便宜都占到我师弟这里来了?!”呆鹅一听,眉毛一竖,瞪着拉旁与他对骂:“我哪里占便宜了!便是奉养师父,不也应是对半出银子?”
拉旁红着脸看了看小白和达姆,一把扯住呆鹅道:“便是他们肯给,你也好意思要?”呆鹅顺着拉旁的视线看了看小白,有些脸红,嗫嚅着道:“一码归一码,事有不同......”拉旁更觉下不来台,断喝一声:“你若敢要,我便不娶你了!”呆鹅一听,又羞又气,跳着脚道:“我还不嫁了呢!”说着眼泪更像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小白没想到自己这句话惹来这么大麻烦。她看看拉旁,又拉了呆鹅一下,见两人谁都不理谁。她生怕再闹到像上次呆鹅离家出走,便转了转眼珠,又想了个法子。她说道:“那不如这样,铺子呢,我便不给了。”呆鹅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哭得更凶。
小白站起身来,点了点呆鹅的额头,轻笑道:“打小一起长起来的,我还能亏了你不成。”她接着说道:“今后我的买卖开张了,我给你三成分红。你也别嫌少,毕竟主意是我出,本钱是我拿。你也来帮忙,做得多了,我再给你添些,可好?”
呆鹅收了眼泪,抬头想了想,小姐一向比自己聪明,想来也亏不了。若是拿些分红,也不用跟拉旁翻脸,他也没什么话说。想罢,呆鹅破涕为笑道:“这样也成!”说着她扫了眼拉旁,哼道:“我就知道靠着小姐比靠着汉子管用!”把个拉旁气得直翻白眼。达姆在旁呵呵笑。
几人正重归于好,就听身旁猛然一声咳嗽。小白一转头,便看见来找她那汉子哭笑不得、坐立不安。原来几人吵得热闹,竟将这汉子忘了。
小白连忙给那汉子赔不是,又提壶给他续上茶水。那汉子手握茶杯连连道谢,小声说道:“你们家中真是热闹。”说得四人都不好意思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扑哧”一笑,暂且把这事搁过。
小白又重新问那汉子:“你的肥卖这么贵,总不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肖大嘴虽囤了些,终归没试过。我哪能就这么信你呢。”
那汉子挠挠头,说道:“我有枫林县老爷的嘉奖!县老爷说我这肥乃济世救民之物,要给我往府里报,叫府台大人赏赐我呢!”
小白的眼睛突就亮了。她回头看了看达姆,见达姆的神色也认真起来。达姆瞅着那汉子说道:“你说得可是真的?”汉子连连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递给达姆:“这是风林县老爷嘉奖我的信!”
小白接过信展开,另三人凑过来就着小白的手也跟着看。信上确实盖着枫林县老爷的官印。小白再看,县老爷在信中将此肥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直言此物出世堪比仓颉造字。
这县老爷写的信拿到村里,堪称宝物。前林村全村见过世面最多的便属小白的爹爹与人牙子老张。他二人见得最大的官便是县老爷了。
县令在前林村人眼中,与那远远坐在京城的皇帝几乎是差不多的天降大任之人。甚至比起山高水远的皇帝,村人更信服眼前的县老爷。虽然枫林县是邻县,但听说比她们所在的云林县还要大,还要富裕得多。小白拿着这县老爷的书信,连手抖忍不住轻抖。
她将信看完,整整齐齐叠起来,还给那汉子,说话声恭敬了许多:“既是县老爷有荐,想必你那确实是好物。这样吧,我明日召集村中人商量商量,看有没有人买,买多少。烦劳大哥也回去想想,我们村中人手上都没几个余钱,您可否给我们便宜一二。”
那汉子见自己那不知多少车的肥终于卖了出去,脸上笑得高兴,直说:“那是应当!”
又客套了几句,汉子起身告辞。小白将他送出去,回头便对达姆说道:“你快去趟枫林县,打探打探!”
达姆听了,便当即动身,往枫林县而去。
小白带着呆鹅,便往村头走去。这个时候,村中人大多都在此地闲聊。
小白从方大娘那里学艺的念头早已打消。如今呆鹅又成了一穷二白小丫鬟,自己又答应给她分红,自然要筹谋一二。
更何况镇里还有师父、霍晶、乔南这三人无地无业,眼睁睁地等着张口吃饭。小白自己这趟镇里去了,最大的收获,便是知道了前林村在世人口中的名声:穷懒穷懒的。她本就没受过气,自然心高气傲,便誓要将前林村的名声改过来。
种种件件加在一起,小白这买卖还真是非做不可了。她一想,方大娘那条路行不通,自己村里又不是没有会酱菜渍果子做点心的。何必非死守她一个。这么想着,再盘算了些开店所需之物,小白便走到了池塘边。
村人果然摇着蒲扇在池塘边晒日头。小白从前不觉什么,此次去了镇里,又到后林村看到人家勤勉,不由便对乡亲们那幅懒洋洋的样子感觉刺眼了些。
她快步走了过去,笑着道:“都聊些什么呢?”
村人见小白来了,都笑着答道:“不过说些平常话。正说到小姐那菜棚子呢。”
黄大娘今日倒是没呆在屋里与神鬼打交道。她笑着同小白打招呼:“去你方大娘那里没有?”
小白闻言便是一肚子气,嘟着嘴皱眉头道:“大娘别提了,让方大娘赶出来了。”黄大娘闻言,放下扇子,一下站起,脸上便带些怒色道:“这个阿方,性子怎的越来也古怪!她为何不让你进门?”
小白垮着脸坐在被日头晒得暖烘烘的石头上,吹着池塘边的风,舒服得忘了生气,眯起眼道:“不是不让我进门,是给我吃完果子才将我赶了出来。”
黄大娘奇道:“都将你让进了门,为何又赶你?”小白说起这个还是止不住有些委屈,睁开眼看着黄大娘,娇声道:“大娘,我就是想学她手艺开铺子,若是有得赚,我也不会亏了她。谁想她就将我恶声恶气赶出门去。”
黄大娘眨了眨眼,说道:“你想跟她学手艺开铺子?你跟她说了?”小白闷闷地点头。
黄大娘苦笑着摇头道:“你这不是戳她心窝子么!”小白听了有些不满,撅嘴道:“这怎么就戳着她心窝子了?”黄大娘便慢慢讲起段往事来。
原来方大娘十年前,教过一个徒弟的。那人学了手艺,出了云林县,也开了个铺子。一开始她们师徒和乐,徒弟生意做得好,四季时节总不忘送方大娘些养老钱。
谁知等生意慢慢做大了,这徒弟越赚越想赚,贪心起来。为减些本钱,那酱菜都是收人家吃剩不要的下角菜;点心也不再用好面。应该用飞面做的,他便用起了糙面。
方大娘是个直脾气,有回去徒弟店里,一看成色一闻味道,便知徒弟用了什么料。她当即便于徒弟嚷开,那徒弟怕惊扰客人,竟将方大娘赶出了店门。
从此方大娘对跟她学艺开店的,便都敬谢不敏起来。
小白听了,咋舌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在。想来我是误会方大娘了。”呆鹅在旁接口:“那小姐再去一趟,好好跟方大娘说说。大娘知道了小姐人品,必定放心。若她手艺真的如此好,不学可惜了。”
小白忙摇头:“你可不知方大娘多凶。我估摸着,就是你上了岁数,也没她那么吓人。我可不去了,还是专心贩我的菜吧。”说着,小白站到石头上,喊了一声:“谁家有吃不了的菜,都告诉我一声!我明日便要去贩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