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万籁俱静。
吴跃骅早已被边叔安排到旁边小屋休息,路回却与边叔一起盘膝坐在屋中吸纳练功。边叔收功过了良久,路回缓缓睁开眼,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少爷,还是不行?”边叔小声问道。
路回又摇摇头:“还是一样,我能清晰的感应到天地之间那片无比浑厚的元气,也能够吸纳入体,但丹田之内却没有一丝内力,也不知道这些元气都哪里去了......”
“少爷莫急,说不定圣使这次想出的法子就能有用。”边叔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说,我们查访仇家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一丝线索,也不急在这一时了。”
......
边叔正是当年边家庄的小厮边义。
据道冲说,他的心脏位置与常人有异,也幸亏如此,当年那一刀稍微偏了分许,他大难不死,被道净和道冲师兄弟顺手救起,一并带到了青牛山。
路回被圣使收为弟子,边义也一直跟在他身边伺候。道净还根据边义的情况,传了他一门内功心法。
青牛山藏书,就算不是正宗天一观心法,如果放到世间,也必是一流的武学秘笈。加上边义竟然在武学一途上小有天赋,短短十年间,半道出家的边义竟然成了一个内家高手。
据道净说,以边义的身手,即便在大成国最精锐的内卫营,恐怕也能排到前二十。
这十几年来,边义时刻没有忘记当年边家庄灭庄的大仇,从路回“懂事”开始,就慢慢给他讲。边义自己能进步如此神速,一部分也正是由于报仇心切。
但当时道净道冲师兄弟救了人就着急回返青牛山,根本没有细查。
边义也只知道表小姐姓路,数月前来到边家庄深居不出,表小姐家在哪里,从哪里来,一概没听说过,整个一问三不知。
等到后来天一观派人到边家庄调查,却只见到一片被大火烧过的残垣断壁。
台州执法院驻所里只留下一份案底,还是邻居发现起火去报的案,根本没有发现什么黑衣人。执法院定为入室劫案,找不到一丝线索。
天一观说了话,执法院不敢销案,却也查不到凶手,直到今天仍是一个悬案。
......
边义稍微拾掇一下屋子,对正在沉思的路回说道:“少爷,别想了,早休息吧。”
“边叔,你也早休息,明天收拾收拾,过个三五天,咱们就去京都。”
“少爷,这次去京都,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台州……”边义犹豫着,似乎有话要讲。
路回微笑着安慰他:“边叔,你放心,不会太久的。只要道冲师兄帮我解决了不能修炼内力的问题,咱们就回来继续查访仇家,我才不在什么知行院厮混呢。”
......
前世的路回,曾经做过十几年的杀手。
其实,杀手的生涯并不像普通人想象的那样风光。
即便是超一流的杀手,也永远过着毫无安全感、居无定所、时穷时富的地鼠一般的生活,更何况路回只是一个二流杀手。
在前世十余年的杀手生涯中,路回的生活其实经常处于比较窘迫的境况。
手里有了钱,他会去最高档的酒吧,点最贵的酒,找最漂亮的小姐;钱快花完的时候,他就只能天天吃泡面,甚至有时候连买泡面的钱都没有。
路回是一个十分偏执的人,这一点正是阻碍他成为一流杀手的主要因素。然而,即便明知如此,性格的惯性也是巨大的。
虽然重生为人,路回性格上却几乎没有太大变化。依旧偏执,依旧爱财,依旧漠视生命。
什么灭门血仇,在路回心中其实真的很淡。这个世上,路回唯一的牵挂,可能就是这个从小陪在自己身边的边叔。
重生十六年,路回坚持修炼正宗天一观心法也已有十多年。或许是前世身为杀手的危机感作祟,从圣使第一次传授他吐纳要诀开始,路回一天都没有间断过内力的修炼。
其中的原因很复杂,有一丝不甘,有一丝对未来的恐惧,还有一部分,却正是为了一心想要报仇的边义。
可是无论路回如何苦练,丹田之内都练不出一丝内力。
在这方面,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自命天才的杀手,竟然都比不上周围那些连收音机都不知道的古人。这一点,让偏执的路回几乎出离愤怒。
虽然理智告诉他自己,无论是从理论上还是从实际经验来说,经脉尽断是绝无可能修炼出内力的。
天一观创立内功心法千年,也从未听说哪个丹田受损的人练成了内功,更不要说全身经脉尽断的路回。
但偏执的性格决定了,越是明知不可,路回就越要硬着头皮去碰。
这十几年来,他只要闲下来就会冥思吸纳。
路回永远都会记得,小时候第一次修炼内力,当他清晰地感应到那玄妙而雄浑的天地元气时,那种无比惊喜的心情。
那是一个神奇而陌生的世界,那世界就在他眼前闪着无比诱惑的圣光。
这十年来,路回每次入定时,都会觉得,也许这一次吸纳的时候,那个该死的丹田就会有所感应,存贮哪怕一丝一缕的内力。
千万次入定,千万次内视,千万次吸纳......
那浑厚无比的天地元气却如一个骄傲而恶毒的美丽少女,路回看得到她,触得着她,梦想着能够亲近她,但从她那里得到的,却总是无情的戏弄和嘲笑。
......
边义早就去休息了,夏夜的风轻轻地吹拂着,微微带来些许凉意。
黑暗的屋子里,路回心里莫名地有些烦乱。
十几年来,对于他来说,修炼内力失败早已成了家常便饭,希望、失望,希望、失望......甚至比每天吃饭的次数都要更多一些。
但不知为什么,今晚的路回突然感觉非常烦躁。
这种感觉,就跟幼时第一次发现自己无法将那元气存贮于丹田一样,就跟他当年追杀目标三年最终却眼看着目标死于交通意外一样......
懊恼、愤怒、伤心、无奈、担忧......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纷至沓来,让他的心中充满戾气。
路回轻轻推开窗,让那微凉的风直接吹到脸上。
他深深地吸口气,又呼出来。晚风中带着好闻的草木清香,让他烦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也许是因为二飞带来的好消息吧,有了希望,反倒让我失去了冷静。这个狗屁内力,你还真拿他当回事啊路回!”路回摇摇头,心里暗暗笑话自己。
夏夜的天空,月朗星明。皎洁的月光轻柔洒在小院里,漫天繁星静静地环绕四周,陪着月亮俯视着静谧的大地。
路回仰头看看天上星月,心中不禁重复那个已经问了自己太多遍的问题:“这里是不是地球?如果不是,天上那些闪亮的星星,哪一个是我前生所见过的太阳?”
......
月光如水,洒遍万里江山。
与台州相隔千里之外的青牛山,同样沐浴在圣洁的月光之中。
青牛山西起平原,东临沧海。峰峦起伏,状如卧牛。山脉东端临海处陡然拔起,险峻无比,就像牛头上那锋利的犄角。
傲视天下近千年,世代被万民敬仰的天一观,正是建在这座险峰之巅。
千余年来,世间朝代更迭,英才辈出,各种教派更是纷纭变幻。
这些教派有的只是昙花一现,短短十余年便不复存在,有的也曾显赫一时,几可与天一观争辉。
但千年过后,存于世间的,却只有天一观。
譬如十余年前突然崛起于大成的圣子门,这些年来广收门徒,四处讲法,风头一时无两。但在世人心中,那也不过只是又一颗闪亮的流星,不知哪一天或许就会在世间销声匿迹。
到时候,天下的圣地仍只有一个,那便是青牛山天一观。
天一观虽然是世人心目中的圣地,其实却并不雄伟。
整个道观,也不过百余间青瓦白墙的小屋。月色笼罩之下,显得朴素而圣洁。
观中唯一一座楼宇,也只有三层。
此时,小楼之中依稀透出烛光。月亮挂在小楼一角,清冷的银白光辉透过窗子,照进小屋。
小屋门外,垂手站着一个中年道士,一身灰布道袍已洗得发白。清冷月光之下,依稀可以看到他的须发之间已隐约斑白。
他站在屋外,身材笔直挺拔,虽然面目方正平和,整个人看上去却仿佛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剑。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听到这声叹息,中年道士微微躬身,朝着屋内认认真真行了一礼,然后轻声问道:“师尊可有明悟?”
小屋里竟然是一个很年轻的声音:“道孟啊,你怎么还没去休息?”
道孟轻声答道:“师尊如此辛劳,弟子不敢独眠。”
“你这孩子......”那个年轻的声音里竟然满是慈爱,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天道难测啊......”
道孟在屋外深深躬身:“师尊,自从当年天尊降下神谕,这十几年来您日夜推演却无所得。而且小师弟生来经脉尽断,是连内力都无法修炼的。弟子有时候想,会不会......会不会......”
说到这里,道孟有些犹豫,似乎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说下去。”屋里的人淡淡说道。
“弟子怀疑,会不会是我们找错人了。”
“不会,不会错的......”屋内的人声音很轻,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天尊降谕,这大变动直接牵涉我天一观。这些年来,为师虽然推演不出这变动到底是什么,但已确信,关窍正是在路回身上。”
沉默片刻,那声音继续说道:“十几年来,天尊再未降下神谕。天道如此难测,人力终有穷尽。唉!为师只愿这变故能是苍生之福,不要给众生再添悲苦!”
这声音虽年轻,却仿佛带着千年沧桑和无限悲悯。听到这里,道孟深深俯首,极郑重地行了一礼。
就连夜空之中高挂的明月,似乎也被这无上悲悯所感动,清辉半掩,悄悄躲到淡淡地云彩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