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爷派出的人很快有了回应,第二天中午,门房来报,韩公子亲自上门拜访。
吴老爷出门相迎,见韩子厚果真如传言般,仪表堂堂英俊不凡,一身得体的打扮,见了他更是彬彬有礼作揖问候。
“晚辈韩子厚见过吴老爷。”
吴老爷心中满意,连连回礼。
听韩子厚又道:“按说韩府吴府同为苏州大户,俩家虽未有来往,但晚辈一介后生理应先行上门拜访,只是怕事出唐突,因而迟迟未动,以致今日,还望吴老爷见谅。”
吴老爷听了越发满意,连连笑道:“贤侄多礼。”一面将人迎了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大厅,韩子厚丝毫不为其堂皇富丽所动,只大大方方于一旁,待吴老爷情其入座,方在下席落座。
吴老爷坐在主位上,见他这样,心中不由叹道,这样的人品,也幸其只是一介庶子,否则,双儿当真一点希望也无。
他理了理衣襟,问道:“令尊近来可好?”
韩子厚侧身面向他,回道:“家父一切安好,他虽身在京城,却也心系苏州,每每来书必要询问晚辈苏州近况,否则便不能安心。”
“如此甚好。”吴老爷点头道:“我与令尊虽有过一面之缘,却无福与其相交,想来也是人生一大憾事。今日能与贤侄相坐一谈,也算是了了心愿。”
韩子厚忙称不敢。
两人一来二往寒暄一阵,有丫鬟前来上茶,吴老爷无意中瞥了她一眼,登时瞪圆眼睛,差点咬了舌头。
那个一身丫鬟打扮,恭敬垂着头满面通红的,不是他的宝贝女儿吴双儿还能是谁!
原来方才韩子厚来访时,早有机灵的小丫头跑去南院报信去了。吴双儿得了消息,怎么还坐得住,在屋里转了几圈,一计突上心头,当下就和香穗换了衣裳,打算来前厅偷偷瞧上一眼,正巧又碰上来上茶的丫鬟,她就堂而皇之将人的活计抢来,自己端着茶就进去了。
只是她哪里做过端茶送水这样的事,一盏茶让她从门外端进来,便给洒了七七八八,再由她端出来奉上,早没了多少,倒是托盘里盈了一层清澈的茶汤。
倒是韩子厚还能目不斜视接过,低声道谢。
哪知吴双儿听他开口,站在人前便呆住了,满面红晕。
韩子厚在座上动了动。
那边吴老爷重重地咳了一声,吴双儿惊醒过来,红着脸提裙跑了,连她爹的茶都没奉上。
吴老爷只觉一张老脸都要撑不住了,他尴尬道:“管教不严,出了这样笨手笨脚的下人,韩公子见笑。”
“哪里,吴老爷谦虚了。”
两人又是一番寒暄,躲在门后的吴双儿听得直跺脚,两人这样慢吞吞的,什么时候才能讲到她身上。
等那两人终于步入正题,半个时辰都要过了。
吴老爷清清嗓子,试探道:“昨日我派到府上之人所提之事,不知韩公子意下如何?”
韩子厚也是正襟危坐,郑重道:“子厚先谢过吴老爷垂爱。只是婚姻大事,理应由父母做主,子厚不好自行处理,因而昨日便已修书一封给家父,着人快马送至京城,快则半月,晚则月余便可有回应,到时子厚自当再次上门,望吴老爷见谅。”
吴老爷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婚姻大事自然应先行过问韩老爷,倒是我唐突了。”
如此又说了一阵,韩子厚起身告辞,吴老爷挽留不下,只好送其出门。
他回到厅里,吴双儿已经在那坐着了,看他进来,满眼放光迎上来勾着他的手。
吴老爷头皮阵阵发疼,无力道:“还不快去将这身衣服换了,成何体统。”
吴双儿哪里怕他,扯着嗓子撒娇:“爹,您快说,事情怎么样了?”
吴老爷无奈,“你方才不是听到了,得等韩老爷回信。”
吴双儿撅着嘴,闷闷道:“至少也得半个月才能有消息,就不能快些么。”
“哪里有你这样的女孩家,就这么急不可耐的要嫁人?你说说,你今日这样的举动,也不怕韩公子笑话。”
吴双儿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调皮道:“我才不怕呢。倒是爹爹你,你要是再笑话我,我就告诉娘去!”说完,蹬着脚跑了,留下吴老爷直感叹“女大不中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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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日吴双儿心情好,走路都带着蹦,连带着下人们的日子也好多了不少。
只是等到半月已过还没来消息,她那小姐脾气便藏不住了。到如今转眼便要一个月了,韩府那边还是毫无动静,吴双儿都快将吴府的屋顶给掀了,整日缠着吴老爷着人去问问,恨不得自己前去韩府问个清楚。
吴老爷被她缠得头痛,又舍不得打骂,索性借口外出巡视商铺,不见人影了。
吴双儿满腹焦躁无处发泄,又苦了流苏几个伺候的人。
这日流苏端茶给她,她嫌茶烫,挥手一扔,热滚滚的茶水全泼在流苏身上,手背上立马烫得红通通。吴双儿还要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想烫死我!一个个的全都不顺心!滚!全给我滚!”她一边骂一边摔,众人被她逼得步步后退,直至被赶出门外,房门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关上了。
另一个小丫头看见流苏红肿的手,担忧道:“流苏姐姐先去将手包一包吧?”
流苏摇摇头,“没关系,不碍事儿。”
边上香穗阴阳怪调,“可不得了了,手都肿成这样了哪能不碍事,我劝你还是快去请个大夫来瞧瞧,你这身娇肉贵的,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
流苏管自己不理她。
这时一个粗使丫头急匆匆跑进院子,香穗见了,正好出气,“慌什么?小骚蹄子!”
那丫头被她骂得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流苏见她眼熟,想起曾过见她与银圈儿一块儿,便上前问道:“怎么了?”
那丫头看见她便好似有了主心骨,抽抽噎噎道:“你看去看看吧,银圈儿她。。。银圈儿她昏倒了!”
流苏脸色一变,顾不得其他,提裙便跑。
等看见银圈儿惨白着小脸躺在床上,流苏心里早已生出无尽自责。这些日子她因小姐之事,一直无暇顾及银圈儿,竟连她何时瘦成这样都不曾留意。
那原本白白肉肉的小脸蛋,如今消瘦下去,显得脸小得可怜。
流苏心疼万分,紧跟来的小丫头道:“这几日就见银圈儿脸色不好,问她是否不舒服又不说,只是常常出神,流苏姐姐,银圈儿她。。。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流苏忙道:“不会的,银圈儿她长得就有福气,怎么会出事。她不过是累了睡会,等她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那小丫头还要说什么,看见流苏恍惚的眼,就不敢再说了,静静站了会,便悄悄退了出去。
流苏轻轻碰了碰银圈儿的额头,不烫,又上下给她检查了一遍身体,除了瘦些,没什么不妥之处,倒真像是睡着了。
于是她便抱膝坐在床上,静静地守着,等着她醒来。就好像记忆里那个小女孩,蜷起身子缩成一团,执拗地等着她的母亲醒来。
夕阳缓缓落下,屋子里却比方才还要亮些,血一样的晚霞遮住半边天,映得银圈儿脸上殷红殷红的,血色红润。
流苏的眼一瞬不瞬盯住她,察觉小扇子般的睫毛震了震,她忙低下头去,伏在她耳边轻轻叫唤:“银圈儿,姐姐的小银圈儿,快起来,别闹了,快起来。。。”
银圈儿仿佛真的听到她的呼唤,眼皮颤了颤,终于睁开了。
流苏眼里一串水珠也在此刻落下,砸在银泉小巧的鼻梁上,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姐。。。姐姐。。。”
流苏咧开嘴要应她,却被一串哽噎抢了先,咽咽呜呜的,和着泪一块流出。
银圈儿慌了,挣扎着撑起身子,胡乱道:“姐姐怎么了?你别吓银圈儿。是不是银圈儿让姐姐伤心了?姐姐只管打我骂我,就是别吓我,姐姐?姐姐。。。”话到后来,声音里也藏了哽噎。
流苏一把抱住她,哑着嗓子,“银圈儿没做错什么,都是姐姐的错,是我没留意,让银圈儿累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不!”银圈儿突然挣开她,喊道:“不是!不是你的错,我们谁都没错!不是我们的错!”
流苏错愕,伸手还要将她揽进怀里,却被她躲开了,银圈儿好似突然换了个人,用着一种流苏从未见过的神情,固执道:“我们都没错。。。都没错。。。”泪痕爬满那张惨白的小脸,又从下巴落下,碎在被子上。
流苏心里升起一股寒意,这样的银圈儿她从没见过,眼前这个人好像已经不是她那个十四岁的,天真善良的,什么都不懂得小妹妹。她像是被催熟了,在流苏不曾注意到的时候,她的小银圈儿被人残忍地催熟了,但依旧带了一点涩,时候未到的柿子那种令人口舌发麻的涩。
流苏深深吸了一口气,柔声道:“告诉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只是声音里的颤抖就是再轻柔也掩盖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