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壁粉白,在月光下有些放亮。屋檐低小,饭桌上已摆上了简陋却可口的饭菜。奶娘秦氏仍是记忆中那般温柔可亲。秦欢仗着自己比沈佳田大一岁,又不满秦氏对沈佳田好过自己这个亲生女儿,时常背着秦氏欺负沈佳田。
沈佳田拿起一块麻饼,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秦欢趁秦氏不注意,飞快地一拐肘撞了沈佳田一下。麻饼滚落入粥中,浓稠的粥羹溅了沈佳田一头一脸。
“娘,你看七七吃饭也不专心!”秦欢冲沈佳田得意地吐了吐舌头。她只等着沈佳田哭鼻子向秦氏告状了。哪知沈佳田默默地接过秦氏手中的绢子,将脸拭净了继续吃饭。从头到尾,她看也没看她一眼!倒是秦氏骂了秦欢几句。
沈佳田此时已无心去和一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小女娃计较了。从她一进院落时,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今晚要出事!但具体要出什么事,她想到头痛也想不起!
直到晚饭过后,秦氏将二女拾掇干净送到床上睡觉时,也没有异常的事发生。
家里就一张大床,秦氏将二女安置在床的里侧,沈佳田一直是被她搂着睡的。这让秦欢极为不满。沈佳田贪婪地窝在秦氏胸前,熟悉的味道让她想哭。在久违的安谧中,她终是沉沉睡去。
然而,她睡得并不安生。从她八岁起到十六岁的事情飞快地在梦里闪过!八岁的时候,有一伙人将秦氏和秦欢抓走。她被舅舅褚元霜寻到并带到密山之上。在城墙边上偷了她一只耳坠的少年武闵成了她的大师兄!十五岁时她偷偷下了密山,遇到了皇太孙张澈。她想偷张澈之势暗查害沈家灭门的真凶,最后与张澈、秦欢陷入的三人情感纠葛之中……画面最终停在了她十六岁时的某一刻。婷婷玉立的少女身着粉紫的罗衫,绝美的脸上满是泪痕。迎面走来一个俊逸出众的华服公子,少女忽地从腰间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直愣愣地刺入那公子的胸口!华服公子倒地的那一刻,身后一柄长剑也贯穿了她的心窝!
“啊……”沈佳田大叫着醒来,浑身已被汗水浸透!她分不清她杀的那人倒底是大师兄还是张澈,但无论是谁,她都不舍得杀的!而现在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竟然又活了过来,回到了八岁的时候!
“七七,做恶梦了么?”秦氏被惊醒了,忙不迭地拍着沈佳田的背安抚她。
秦欢在梦中被吵醒了,气咻咻地嘟囔道:“娘,你还惯着七七,不就是做了个恶梦么?吵得跟杀猪一般,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秦氏厉声喝住秦欢,又起身点灯给沈佳田倒温水。
“奶娘,快走!我们快走!”沈佳田回过神来,记忆中的今晚,会有人来带走秦氏和秦欢!那伙人的目标其实是她——大将军沈弘唯一存活于世的女儿!秦氏当时将她放到了米缸中,让秦欢冒充自己被带走了!
秦欢嗤笑一声:“娘,七七疯了呢!”
沈佳田跳下床去,扑向秦氏:“我们快走。今晚会有人来抓我们!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秦氏听了并没有觉得有多诧异,认真地问:“七七如何知道有人要来抓我们?”
沈佳田哪敢说自己是死了又活过来的人?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的!她灵机一动,从衣袋里翻出那枚玉佩:“我今天遇到昌平王府的世子了。他对我说的!”前世她一直不知道倒底谁抓走了秦氏母女,现在只好拿张澈来作文章了。
秦氏看了看玉佩,喃喃地道:“该来的终究来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又如何逃得掉呢?”
“快走吧,奶娘!兴许还来得及!”沈佳田急得直掉泪。
秦氏不为所动,将玉佩挂到沈佳田脖子上,凝重地道:“七七,以后你都得带着它!这是昌平王世子张澈的东西,将来或许能保你一命!他毕竟是你娘亲为你订下的未婚夫婿!”
这个沈佳田当然知道了。她看秦氏不慌不忙的样子,越发急得不行:“七七知道那些人是冲我来的!我不能边累了你和欢姐姐!”
秦欢不明原委,只看中了那块玉佩,趁秦氏去正房里倒水的当口将那玉佩给摘了过去!
前世,秦欢便是因为这块玉佩被张澈误认为是沈佳田,之后的事才乱成一团遭的!她怎么能让秦欢再次拿走这块玉佩呢?无奈沈佳田现在只有八岁,抢不过比她大一岁的秦欢!
正在这时候,院门外已响起了重重的叩门声!该来的真的来了!还是躲不过啊!沈佳田反倒冷静下来,对惊疑不定的秦氏沉声道:“奶娘,你不要用欢姐姐代替我好么?让他们抓我走!他们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是不会杀我的!你明日设法到朔风镇寻找我的舅舅褚元霜!他会来救我的!”前世的记忆里,秦欢被抓走后就给卖入了青楼!而秦氏不知所踪!
秦氏大骇:“七七不要胡说!你舅舅在十一年前就没了!”
院外的叩门声更急促了,隐隐还听到兵刃碰撞的声音!
“七七乖,去米缸里呆着!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明天早上再出门,隔壁的李家阿婆会收养你的……”秦氏三两下将红袄儿套在沈佳田身上,又对秦欢道,“欢儿,跟娘走!一会儿有人问起,就说你是七七,叫沈佳田!”
秦欢给吓懵了,哽声道:“我不……我不……”
同时,被秦氏按进米缸的沈佳田也挥动着小胳膊小腿儿拼命地挣扎!她不能让悲剧重演!院门外的人已失去了耐性,直接跃进院墙!纷沓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秦氏略一皱眉,快速从柜子下面摸出一条帕子在沈佳田鼻子上一捂,继而又捂上了秦欢的鼻子!二小同时瘫软下来。沈佳田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了!一双大眼睛死命的睁着秦氏,满含乞求。秦氏在她额上印下温热的一吻,盖上了米缸。和前世一样,她在匆忙之中,米缸没有盖实,沈佳田虽然不能动弹,却能将外面的事瞧个一清二楚!
后面的事,沈佳田不用看也知道结果了!
几个佩着刀剑的劲装汉子冲进门来!秦氏抱着瘫软的秦欢,沉着地迎了上去。
“你就是秦氏?”为首的一个汉子将刀指身秦氏。
“是。”秦氏低声应道。
“这个女娃是谁?”那人问。
“她是……”秦氏咬咬牙,轻轻地抚上女儿的小脸,“她是……我女儿!”
泪水模糊了沈佳田的眼睛,秦氏是在误导这些人,好让他们认定秦欢就是沈家七小姐!
“真是你女儿么?”果然,那人怀疑了。他仔细看了看秦欢的脸,讥诮道:“就凭你一介下奴,也生得出这般水灵的女娃么?别想到骗你大爷我了!她就是沈家七小姐沈佳田吧?”
秦氏不说话,认命地低下了头。
“沈弘可有留下什么东西?”首领模样的男子大抵觉得秦氏还算听话,便收刀回鞘。
“什么东西?”秦氏矢口否认,“什么东西也没有!”
“真的没有?”男子声线上扬,显然是秦氏回答得太急切了惹得他生疑了!他向左右使了个眼色,“兄弟们,这娘们不愧是将军府出来的人,倒有几分姿色……屋还是现成的呢!”
秦氏却是急了,心一横,急道,“沈将军的如夫人是七七的母亲。将军府出事那天,如夫人拼死让奴婢带了七七逃出来。临走前,如夫人是交给了奴婢一件东西……”秦氏见几个男子眼中放光,话锋一转,“不过,当时为了逃命,那东西却被我藏在当年的将军府后院了……”
“那是什么东西?”
“可是一封书信?”
两个男子同时问道。首领不满地瞪了二人一眼,两个男子马上噤声不语。
秦氏将众人的脸色尽收眼底,故作思忆:“那是……一个小木盒子,奴婢只是匆匆看过一眼……像是有一张叠好的纸放在盒子里……”
“这就对了!”首领一拍手,朗声笑道,“兄弟们,我们可以回去向爷领赏了!”
众男子一阵欢呼。秦氏抱着秦欢脊梁挺得笔直,傲然地随那群人走了。
沈佳田努力睁大眼睛不让泪水妨碍她多看秦氏一眼。直到院子里恢复一片死寂。前一世,她没能查出沈家灭门的真相,也没能救出奶娘和秦欢。许是那段记忆太过惨烈,她对自己死的那一刻倒底发生了什么已一无所知!她不知道自己杀的是谁,更不知道是谁杀了自己!
上苍既然让她重新活一回,她再也不能做一个一无是处的娇娇女了!她要弄清前世所有没有弄明白的事,她要为沈家雪恨!她要救出奶娘和秦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