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苦衷。定国公是天生统帅,太子看重他,又不愿意张阁老拉拢他,没想到定国公看上了你。爷爷一求,太子就同意了。定国公感恩戴德,于是千里求亲。定国公,是太子看重的,东宫近臣。”
他不过是顺势而为,用我,拉拢定国公?
九小姐呆在当场,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情形,就仿佛久旱逢甘霖,一滴。
魏卓盛负在背后的手,死死攥成拳,还有鲜血,一滴滴从骨节处渗了出来。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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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江南细雨,廊风微寒。
一样的士子衫,父亲穿着疏朗,哥哥穿着贵雅,他穿来……偏偏有种挺拔勃发的气势。
“我们小九,五年之后,必可一倾天下。”
他远远立在书案后,手执琴谱,原是看着自己练琴,却不知为何,愣愣地叹出这样一句话。自己那时何等无知,又何等骄傲,只觉得他以貌取人,看不起自己。
“傻九儿,你可知这世上多少女子日求夜求,也不过是想求你这容貌之一二?”
“哼,爹爹说,世间万物皆有度。就如花开的太艳,就会早谢的道理一样。好的太过,就成了坏,美得太过,还不如丑。反常即为妖,红颜多薄命。想那西施,不是美得太过,就不会被迫在男人间几经辗转,祸及诸国。明妃若不是美得太过,也不会冷宫数载,最后落了个孤冢外疆。貂蝉、杨妃更不消说,不是美得太过,何至于要一女侍父子,一个颠沛乱世,一个吊死军前呢?世子哥哥竟说世间女子都欲求我这容貌之一二,是暗示我这皮囊美得太过,注定要做薄命红颜么?”
他忍不住瞪大眼,惊喜地瞪着眼前坐在古琴后晃荡着双腿的女娃,想是奇怪,不过十岁稚龄,怎说得出这些话,有这等见识?
“倒是懂几分歪理。那你可知,这些绝色红颜之所以薄命,不过是所遇非人?若西施一开始就遇上了夫差,那未必不能郎情妾意,羡煞诸国。明妃若不是性情刚硬,或是遇到另一个清明画师,那未必不能宠冠**。王允若是正人君子,貂蝉未必不能与吕布长相厮守,成就乱世眷侣。至于杨妃,若能早生20年,遇上年轻英明时的李隆基,那更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谈。所以说,女子绝色倾国并不是错,错只错在命运多舛,所遇非人。世人多为权势而用女子美貌为利器,却不见得没有,那惟愿守花护花的真男儿。小九把自己比作薄命红颜,难道是不信我么?”
小人儿歪头想了想,乖顺地任他把自己抱坐在腿上。
“有药香。”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在她头发上闻了闻。
小人儿瞬时炸毛,几乎要把头钻进自己大大的袖子里:“有么?我明明洗了的!”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紧紧把她抱了抱:“傻九儿,美人怀香,这是你的福气。都说西施常抱病,我想她定要有你这容貌的一半美,才对得起,那颦颦二字。”
小脸儿霎时变得红扑扑,大眼睛也不自觉的眨啊眨的,明明只是孩子,竟让人错看出几分妩媚。
忍不住抬手,怜惜地拨了拨她额前刘海:“小九,快点长大。到我身边来,即便倾尽所有,我也会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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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实情。”
“到我身边来,即便倾尽所有,我也会护你周全。”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实情。”
原来,这才是实情。
他顺势而为,用我,拉拢定国公。
再用定国公,牵制他的亲外公,张阁老。
如果顺利的话,还能留住要致仕的父亲,牵制明年要入仕的哥哥,甚至还,卖了一个天大的人情,给素来中立的靖北侯府,魏家军。
权谋天下,天下权谋,我为何没有发现,这次张俞联姻,最大的赢家,就是那位口口声声等自己长大,口口声声护自己周全的,太子殿下。
他是最大的赢家。
他才是真正的执棋者。
世人多为权势而用女子美貌为利器,他,也不过俗人之一。
“表妹?小九,小九!”
九小姐脸色发青,流了一脸的泪,明明喘不得气,偏偏不愿意开口,死死地憋着泪,憋着声,眼看,就要厥过去。
魏卓盛彻底慌了神,恨不能打死自己,只能摇着她,摇着她。
夏晽和冬暖不敢近前,早已急出了眼泪。
“呃……”
哭出一声,她像是回过了神,狠狠推开魏卓盛,随手捞过临时摆放的方桌上的东西,没头没脸地砸过去!
烤鱼,点心,炒菜,汤水,全部不管不顾地砸到魏卓盛的身上。
魏卓盛不闪不避,连头都不侧,就那么杵着任她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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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清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远处,疯了一样地和魏二爷打闹在一处的红衣人影,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是该惊吓,还是惊艳……
都说沐恩堂的姨奶奶是个极难得的美人,竟还有人,在这么凶的时候,还……这么美?
那魏二爷何等暴躁的脾气,有时候连国公爷都要让他三分,竟愿意这么站着,任人砸,任人打?
莫非是魏二爷的心上人?
原来魏二爷,还有个这么美的心上人!
这一身红衣,是要回京城成亲么?
成……亲……
红……衣……
临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难道,那位美人其实是……
忍不住回头去瞥一直默默不语的国公爷的脸色,却只得一个有些匆匆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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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卓盛直到她砸完了所有的东西,才示意夏晽去扶气喘艰难的小九。自己就那么顶着一身狼狈,站在远处讷讷:
“小九,表哥对不起你。你……就忘了他吧。”
九小姐无力地坐到地上,任夏晽用沾了水的帕子给她擦泪,不一会,已满面清爽,只略苍白些。九小姐没有抬眼,却往魏卓盛的方向侧了侧头:“表哥没有对不起我。他也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自欺欺人,自不量力,真以为自己能摆脱世间常理,真以为自己是他心里最特别的那一个。”
魏卓盛看她脸色不对,话也凄凉,心里没了底,刚要说什么,却被来人打断。
“我的两个小祖宗!这又是怎么了!”
来人眉目大方明艳,举手投足也有几分爽朗,正是张云起的夫人李氏,领着端着药碗的春晓循水而来。
看着魏卓盛一身狼狈,就推着他离开:“小九转眼就要出门的人,你竟还要惹她生气!去去去,让你表哥骂你去!”
魏卓盛无奈地叫了声表嫂,却也不敢违逆她,一步三回头地往船岸走。就听张大奶奶温言劝着小九:“好啦好啦,别跟那混小子一般见识。来,先把这药喝了,赶紧回去了。仔细你哥哥醒了问你,看你不在,又要说你了。”
走了挺远,林子里又飘来张大奶奶怅然一句:“唉,你嫁过去,也不知谁能这么看着你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