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天降,就是太姨娘此刻心情。
一夜辗转难眠,翻身起卧间尽是难平的兴奋。一直以来最大的担忧,咻乎间没了,人却浮在云端,飘飘忽忽,不愿意落地。
好容易等到窗子透过第一缕天光,便洗漱梳妆,拣了件喜庆褙子,粗粗用了早饭,就命人去备马车。
二房和四房虽已和定国公府分了家,在及第胡同这单单奉养太姨娘,媳妇们却也并不晨昏定省。四奶奶是因御史嫡女的身份太显赫,二奶奶则事事依随四奶奶。
只是府里四奶奶管家,太姨娘一早又叫马车的消息,还没传到二门,就传到了四奶奶的耳朵里。
四奶奶当然知道她这是想去看大姑奶奶,心下虽不耐她做事轻率不稳妥,可也看不过四爷欲言又止的担心模样,只好道:“今儿是大外甥的好日子,姨娘早些去帮忙也无可厚非。四爷不放心,我陪姨娘一趟吧。”
四爷立时感激地应了下来。婆媳坐着四奶奶的马车,去了兵部林府。
“……长宁侯夫人,李阁老家的大小姐,正国公府的大小姐都要来!还有柳荫胡同的大舅奶奶,也陪着你三弟妹一起来。”
林夫人额系昭君带,面颊看着丰腴,眉眼间却虚弱,此时听太姨娘这么说,只不敢信,急问同来的四奶奶:“姨娘说的这是真的?”
这些人可都是新朝一等重臣的女眷!
四奶奶点头:“都与三嫂相交,就陪着一起来了。”
“阿弥陀佛!我林家算是有救了!我们庆哥儿真是福星啊!”
太姨娘也开心,和林夫人一起逗床上襁褓中的庆哥儿。
林夫人不经意瞥见了坐的不远不近的四奶奶,倒是和往常一样冷淡,心中有些不自在,见太姨娘逗庆哥儿笑得脸上开了花,心中又软:“姨娘,如今这位国公夫人和以往那位可不同!林家又是这等俎上鱼肉的形势,女儿可不敢托大唤她弟妹,还是唤夫人稳妥些!”
太姨娘知道女儿一向谨慎,忙笑道:“听你的,听你的。只是你没见她,不知道,她还是孩子模样呢!昨儿还追着四奶奶,硬让四奶奶喊她一声嫂子呢!”
四奶奶倒跟着笑了:“她在家中是老幺,如今有机会就给自己抬辈分!”
林夫人心中一动:“你和她倒是交好!上次听去替我认亲的妈妈说,是长相极好的,想来在娘家也颇得宠爱。只没想到,说话会有如此分量!”
自是说的今日张氏众女齐来林家捧场的事。
四奶奶道:“得宠,也要看是得谁的宠。她哥哥是清河张氏下任族长,只这么一个同母一胞的妹子,想来也是要千依万顺的。”
“是张云起么?听说学问极好,是浙江的解元!他做族长,那张阁老家的两位爷不是也得听他的?”
“张氏不缺才子,不缺权臣,可嫡子嫡孙,却只这一位!”
林夫人被挑起了性头,早听说林御史和余杭的张大人是同科,关系匪浅,苦于四奶奶口风紧,无处打听秘辛:“那清河张氏,是以这位张云起马首是瞻了?张阁老可是他大伯呢!”
“大姐许是不知道,这类书香门第,是不只以官阶论成败,辈分论轻重的。张云起自打出生,就是内定的下任族长。听说就是他的生父,余杭的张大人,也从未当面质疑过他的决定。一旦他入仕,整个清河张氏,连同他那些个公侯姐夫,都只会以他为首。”
这有些匪夷所思的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精明的林夫人不见得会信。可林夫人却深知这位四奶奶,向来是就事论事,绝不托大的谨慎性子。她肯这么说,就是真有其事。
心头彻底一松:“是了是了!若非如此,国公夫人怎会在这个时节,叫得动长宁侯府和正国公府?国公爷这门亲,当真是选对了!我们庆哥儿啊,到底还是大少爷的命!”
太姨娘见她也这么说,更是开心,婆姑媳三女难得如此和谐一回,在这后宅暖阁中说的兴起,却不知前院已天翻地覆。
待到被人粗野地拽下门帘,踹翻屏风,拖拽在地上往外走时,才惊恐地回过神来!
这……这是抄……抄家!
太姨娘哭喊着要去扶呆呆地由着兵士从床上拖拽到地上的林夫人,又想去抱另一兵士手上嚎啕大哭的庆哥儿,自己却已被人拖到了门外,身不由己,只能嘶喊。
“住手!抓人抄没总要有个缘由!你们有手书么!你们是哪个卫所的?”
原是四奶奶强自镇定,红着眼眶质问要抓她的兵士。
“今儿早朝上,张阁老手书,太子亲盖圣上玉玺,长宁侯威远侯督办,谋逆大罪板上钉钉,你们林府,倒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昨儿,昨儿那人还说……
太姨娘趁众人僵持,爬过去扶起呆呆愣愣的林夫人。
“……有定国公么?”
锦服兵士们一愣,“什……什么?”
“有定国公么!有定国公俞启峥么!”
几人对视一眼:“那……那倒还没有!”
四奶奶心里松一口气,眼泪险些涌出眼眶:“你们是谁的治下?长宁侯?还是威远侯?”
她虽狼狈,却冷静凌然。兵士心里佩服她,一介女子有此气魄,出身只怕很不一般。
“我们是长宁侯治下。”
四奶奶不由分说猛地拽起,只顾抱着林夫人流泪的太姨娘,对那兵士道:“你们不能抓我们!我们是定国公府的人!定国公知道么?你们侯爷的九妹夫!亲连襟!”
兵士果然犹疑,四奶奶又道:“我夫君是工部六品主事俞启岱!三嫂是清河张氏的九小姐,昨日还与你们长宁侯夫人一处玩笑!你可以去请你们侯爷来鉴别!我们是定国公府的人,不是林府的人!”
几人眼色一对,一人转身跑了出去。剩余几人稍微客气了些,把三女一个婴孩,请到了房外廊上。
冷气袭人,林夫人呆呆地看着门上封条,刚刚一室和暖似都是浮生幻觉,现如今才掉进了现实坑!
庆哥儿在太姨娘怀里,林夫人突然发起狂来,狠狠去撞那贴了封条的实木门:“莲姐儿,莲姐儿!我的莲姐儿呢?我的莲姐儿还在里头,我的莲姐儿……啊……”
太姨娘看她被那粗野兵士死死按在地上,恨不能替她受这大难,好过现如今眼睁睁看她受罪,万念俱灰,嘴里来回呜咽,不过三字:“天塌了,天塌了……”
张阁老,太子,长宁侯……
四奶奶不忍看,不愿想,扶着廊柱回身。
乌云沉沉压顶,举目只见覆巢。
兵部林家,倒了……
俞家,还远么?
指甲劈裂,四奶奶死也没想到:“清河张氏……出尔……反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