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启峥领着俞家众兄弟迎到房外廊上,只见一人身披玄色大氅,眉鬓染雪,沿着挂了一排宫灯的抄手游廊,在流风回雪中,小心翼翼,含笑而来。
“非常时期,云起不请自来,望各位莫怪才好啊!”
四爷才从愣怔中醒过神,跟着众人兄长,把人让进了屋里。
张云起进门先打量一番,见只俞家众人在,才笑着微微躬身,跟太君见了礼。
礼罢起身,拉开大氅,露出了……
襁褓婴孩!
“庆……庆哥儿!”
太姨娘惊喊一声,忙上前来接抱过去,上下翻看。
张云起似是有些不安:“并未伤着。只是……怕哥儿哭闹,喂了些安神的药水。”
太君眼眶发红,忙忙道:“这都是小事,跟救命之恩比,都是小事!”
众人都在怔愣中,俞启峥心境尤其复杂,私自藏下钦犯幼子,长宁侯与张云起,是冒了怎样的风险,给了俞家何等的情面!
“云起,请受我俞家一拜!”
太君也挣扎着要下榻,和俞家兄弟一起拜谢张云起。张云起不敢受礼,忙上前扶了,轻声劝慰:“太君千万不可如此,云起身为晚辈,不过略尽薄力,只恨不能把林夫人和林大小姐一并救出……”
扶太君坐下,又回礼于俞启峥等人,众人让了一会,张云起才解下大氅,坐到太师椅上。喝口茶暖了暖,才斟酌着开口,“此次阁老骤然发难,又雷厉风行。莫说长宁侯与我父亲,就是太子,事先都被蒙在鼓里……好在太子命侯爷督办林家,才不至于毫无对策。”
俞启峥沉吟:“此次牵连甚大,又临近年关,兼是皇上登基的第一年,再拖一拖,就到了大赦……”
张云起也皱眉:“谋反罪名不同一般,听闻皇上大为震怒,就是这大赦,也要拖到3月万寿节了。”
“难道皇上要……”
赶尽杀绝?这四个字自然不能出口。
张云起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也可能恩威并施,杀一些,拖一些……”
太君不禁唏嘘:“这种天气,又都是名门贵户,养尊处优的,挤在天牢那种地方,拖到来年三月,也不知还能活几个……”
众人都想到可怜的大姑奶奶是刚生育不久的身子,又想到外面还在搜集罪证,案子一天不定下来,定国公府就随时都有可能栽进去,心有戚戚,一时都没有说话。
张云起抬起眼睑看了眼俞启峥,俞启峥会意,给太君使了个眼色。
太君淡淡地道:“天要亮了,你们也劳累了一天一夜,都回去歇了吧。”
又看了眼被太姨娘抱在怀里的庆哥儿,道,“庆哥儿先留在我这,让许妈妈抱到后头厢房养着。这事谁也不能说出去!咱们俞家就是折了自己也不能有负舅爷和长宁侯为咱们担的风险!”
张云起又起身,道了一声不敢当。
太姨娘羞惭不已,坚持给张云起鞠了一躬,才让四房扶着出去了。二房五房也跟着出了门,大奶奶又给每人添了杯茶,才和大少爷对视一眼,独自回去了。
张云起不禁多看了俞家大爷一眼,才开口道:“国公爷,请务必要与我道一句实话。几年前远征西北,林大人为你筹办押运粮草,你们通信之余,可有提及贤德王?你与贤德王等人,又可有什么忌讳的往来?”
俞启峥看了一眼大少爷,答道:“事到如今,也不必相瞒。我俞家与贤德王虽渐渐断了来往,但那几年,贤德王派林大人为我押运粮草,可谓掌我命脉,我与两人之间不只书信,还有几起生意。虽说后来停了,但贤德王那,还压着当年的账本……”
张云起猛地站起来,快步踱了几步,其余三人面色沉重,隐隐有绝望之色……
张云起一边踱步,一边沉吟:“林家明日正式抄检,贤德王那却没有定数……阁老此次骤然发难,未必没有防着父亲的意思,怕是暗地里还是记恨上了我们结亲之事……”
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起了灰色,微扬了扬下巴,又在太师椅上重坐了下来,语气也舒缓下来,“林家那边有长宁侯,贤德王还囚在府邸,未必没有回还余地。家父回京述职,十日内便到,还可周旋一番。只是林家此次首当其冲,怕是难保的,众位要有准备。天要亮了,我先回去,以免再生是非。”
说罢,给太君行礼告辞。
众人也不便留,俞启峥起身送他出门,两人走到东西间之间的夹厅,张云起突然问:“小九她……怎么没到太君跟前侍候?”
俞启峥几乎要抬头看向云悠躺着的西次间,艰难答到:“早起觉得身上不好,得了风寒,正养着。”
张云起目光灼灼地与他对视一会,才拱手道:“还劳国公爷费心看顾了。”
俞启峥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云起,艰难之时,可用这个一试。我不便出门,一切劳你费心了!”
张云起看了信封上的名字,点点头也藏进袖子里,示意俞启峥不用再送,却在抬帘出门前,瞥了眼一直没有动静,却透着昏黄色烛火的西次间。
俞启峥看他走远,才回到屋里。
“看来大舅爷这一次,是不图回报,与咱们患难与共了!”
太君唏嘘道,又问俞启峥,“你媳妇儿怎样了?”
“今儿风雪太大,先在母亲这歇一宿,明儿我再带她回去。”
“挪来挪去的,没病也要添几分病了,何况她是个一直娇弱的?你们先住着就是了!说起来你这媳妇儿虽小,也是个懂事的!唉……”
这么大的委屈,能做到不闹不还手,就很不容易。
俞启峥应了。
“看来林家真是保不住了,要不也不会冒这么大风险,把庆哥儿换出来。这是要给林家,留条根呢!你和老大,也要跟老四透个底才好,免得到时候……”
太君心里不耐。太姨娘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到时候还不知会怎么闹!
脑子不清楚的人,总是认死理。
她觉得大姑奶奶一家倒了,全怪张氏阴险出尔反尔,可张氏大舅爷呢,又偏偏顶着杀头大罪救来了庆哥儿。恩啊仇啊的搅在一起,太姨娘很是纠结了一晚上。
没想到翌日一早,她竟有了客人。
来人是个管事妈妈,打扮的很是体面,自报主子是国公夫人张氏。
及第胡同众人齐聚一堂,都很不安。
那位妈妈笑道:“昨儿太姨娘受了惊,我们小姐很是不安,特意备下些安神和补身子的药材送了来。还说本是该亲自登门的,只是今日恰有客人,来不了,才让老奴走了这一趟。”
于情于理,礼数周到。
丝毫不提昨日自己的委屈,反说太姨娘受了惊。又给太姨娘送补药,是替国公爷那一脚着补。奈何身份高贵,万没有亲自来的道理,便推说有客人,不仅免了双方所有尴尬,还避免了四房与三房的隔膜疏远。就是讲究礼数的四爷,也挑不出什么礼来。
太姨娘再傻,也知道人家这是以德报怨。还是对自己这么个没什么用的姨娘,以德报怨。当下千恩万谢。
那位妈妈也不逗留,当下就告了辞,四奶奶亲自来送。
“今儿国公夫人,有客人?”
四奶奶觉出不对来。定国公府现如今是岌岌可危,谁会在这个节骨眼来做客?
“我们小姐说了,若是四奶奶问就照直说。今儿啊,是真有客人。和李阁老府上的小姐正国公府的大小姐,都是原本与我们小姐常玩的。四奶奶若是得空,能去最好了。”
那正国公府的大小姐是个跟屁虫,可能真是来玩的。
可那李悦然虽义气,却也不是这等莽撞的。
李悦然……李阁老府上的小姐……
李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