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当日太子赐云华阁于新晋许侧妃的时候,正在兴头上,故云华阁虽小了些,却距东宫正殿不过百步,生生卡在正殿与明泽宫的正央。
明泽宫,住的是太子妃江氏。
江氏出身武侯世家,形容飒爽,行事磊落,于太子助力良多,其弟威远侯江秉义统领锦衣卫,兼任宫中禁卫副都统,东宫安危可谓尽在他手。
江氏与太子也成婚数载,平日里从无大错,与太子也算恩爱,可她总觉得,太子心里对自己似乎并不十分熨帖。
太子妃蓦地摔了手里的绣绷,连祥云也绣不好,更别提金龙了!
兼之窗外琴音似是要钻进人脑子里,连那般大的风雪都掩不住!
随嫁的江妈妈忙亲自把绣绷捡起,小心地放到炕桌上,太子妃手旁。
“妈妈,这都多少时日了。日日就这一首曲子,她不嫌累,我还嫌烦!”
江妈妈一凛:“太子妃慎言!宫中有人能投太子所好,哄太子开心,太子妃该为太子高兴才是!”
太子妃皱紧英眉,兀自按压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我要睡下了。”
江妈妈叹气:“太子妃不绣了?太子那件寝衣穿了有四年了吧?还是在潜邸的时候得的,偏偏白青青的很不吉利!咱们太子妃赶得这件多好,金龙在天,吉祥喜庆,还符合太子爷当今的身份!不若再赶赶,正月里给太子爷穿上?”
太子妃不耐烦道:“不做了!太子爷说过,那件衣服看着简单,其实是用99种不同的青,蓝,白线一根根错成的,取长长久久相守之意,费得不只是功夫,而是巧思!我自小而大,香囊都没做成过几个,哪里来的这种巧思,这种功夫!干嘛平白做得一个次的,去讨人笑话!”
江妈妈忙道:“哎呦呦,可不敢这么说!太子妃对太子殿下一片心意,听的人只有赞太子妃贤德的!不过话说回来,若太子爷真那么喜欢那件的绣工,咱们且找出那位绣娘不就是了?”
“我与太子成亲有6年了,从未听说过潜邸有这么一位绣娘。”
江妈妈也纳闷:“的确没听过。可这衣服总得有出处吧。莫非……是巧纤阁的绣娘做的?”
太子妃心中一动:“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让秉义府上的去问问。只问四年前,一位心思最灵巧会用色的绣娘,其他的都先别说。”
江妈妈应是,服侍着太子妃入寝,一层层地放下了帷帐。门外琴声依旧,江妈妈想着要不要熄几盏灯,免得太子妃睡得更不安稳。
“妈妈……”
江妈妈忙上前:“在呢!太子妃有吩咐?”
“……也不知这是首什么曲子。”
江妈妈抬起眼,看了看一动未动的浅黄帷帐,叹了口气:“听人说是,秋风词……”
“明明是冬天,非要弹什么秋风!酸的很……”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云华阁内香烟袅袅,太子侧卧暖榻之上,淡淡闭目养神,神情无害仿若富家公子。
一曲既完,许侧妃含笑抬眼,痴迷又惴惴地看向太子俊靥。
太子双目犹闭,薄唇淡撇,似是不满:“我记得最后一句,你总不愿好好吟的,莫字上更要凝滞一回。不想有些日子不见,竟吟的这般好了。”
许侧妃一惊,眼中痴迷之色尽敛,默了一会子,重又起调。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此番心添郁结,愈发比以往字字如泣。
太子闭目未动,心神似已飘到了他处。
这许露华,也还算是聪明女子。
第二日除夕,一大早太子身边的四重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到了云华阁。
四重满面笑容:“太子殿下吩咐了,知娘娘是最不擅长,也最不耐烦那些人情俗礼的,特特替您备下了给各宫的礼物。让娘娘莫要烦心,今晚只管赴宴就是了。”
云华阁内欢喜一片,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四重。
“娘娘,太子殿下对您,才是真正地体贴入微,放在心坎上惦记呢!”
许侧妃的笑容却有些不自在,遣退宫人,默默僵坐在妆镜前。
何处仙鹤自来探,余杭张府寄悠园。
寄悠园,仙鹤……爱吃花瓣的小姐……
应是那位娇滴滴的张九小姐。
“她还在寄悠园里,每日里无忧无虑地逗着她的仙鹤和锦鲤……”
许侧妃反复叨念着太子的这句话,却不得要领,如今张府阖府入京,九小姐入主定国公府,寄悠园早该空了才是……
莫非不是张九小姐?
九小姐擅古琴,犹爱李白秋风词。
太子也的确爱听秋风词。
许侧妃烦躁地合上八宝琳琅首饰匣子,太子赏的首饰这样多,这样精美,却全是些青白玉饰,一个明蓝额饰竟已是最显眼的了。
她最爱的,其实是那些金灿灿的步摇,像皇后娘娘的九凤凌云簪,多么华贵!
除夕夜,定国公府宁安堂。
俞启峥夫妻到的时候,太君正拉着一个年轻妇人闲话,见了云悠忙招到眼前:“看看,说曹操曹操到!这就是老三媳妇,最会打扮人的!这是你崎大哥媳妇,就是早些年和老三一起打过西北的堂哥!早些日子在南边没赶上你们婚礼,快来见见!”
崎大奶奶好奇看去,一身红锦,乌丝簪玉,不奢不繁,不素不艳,愈发显得容貌之美,不忍移目。虽不若传说中那般骄奢,然张九小姐的美名,也算名副其实。
她含笑上前,招呼云悠。
云悠却微讪,与她见了礼,见她回身唤子女,崎大奶奶有一儿一女,女儿媖姐儿大些有11岁,皮肤略黑,双眼灵动有神;儿子权哥儿刚满十岁,长的虎头虎脑,很招人喜欢。两个孩子都是一身锦裘,带赤金项圈,美玉缀腰,举手投足自然大方,可见家底殷实。
云悠呻吟一声,拉过身边大眼忽闪的桭哥儿,急急耳语起来。
她当真是没有想到,就在除夕夜里,就在这宁安堂上,还有要送见面礼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