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奶奶心急如焚,可恨那抱琴死活不愿说清缘由,只请张大奶奶去陈府里瞧。张大奶奶一面命人去李阁老府里请豁然(悦姐儿大哥)和诚然(悦姐儿二哥)的媳妇,一面和小九一起赶去陈府。
山东陈氏据说百余年前也是与清河张氏齐名的名门望族,只是渐渐没落,多年未有子弟入仕,京中宅子也早已卖了。陈榜眼此次进京,只在三元胡同买一处小院子。微有些僻涩,张大奶奶也是第一次来。
云悠在那小黑门前左右张望了会儿,心中不平:“还不如咏絮馆(筱絮出阁前住的院子)宽敞……”
张大奶奶已经进了门,也不知听没听到。
四方的院子倒是寂静,奶娘抱着小盼姐儿,在廊下来回踱步。
张大奶奶皱眉:“这样热的天,不怕姐儿中暑么?抱回房去。”
奶娘唯唯诺诺地进了耳房,张大奶奶的眉头蹙的更紧了,自己挑了帘子进正房。正房的摆设简单却大方,是筱絮一贯的风格。
和瑾哥儿同年的祈姐儿正跪坐在脚踏上,趴在床沿,似是低声说些什么。
房内光线有些暗,张大奶奶看不清床上人,再走近些,只听祈姐儿一声声唤的是:“娘,娘,你醒醒,醒醒,别不要祈姐儿……”
张大奶奶心中一寒,竟原地站住了,颤抖着不再向前。
云悠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越过她独自走到床前,细看之下一声惊呼:“血!筱絮见血了!春晓,这离国公府近,让时年骑马去请姬神医!抱琴,把祈姐儿带出去!”
自己半跪在脚踏上:“筱絮,筱絮,你醒醒,醒醒!筱絮……”
春晓去找时年,夏晽跟进了屋子,看大奶奶像是魔怔了站在屋子正中一动不动,心疼云悠跪在脚踏上不得要领,大着胆子走近去看,一看之下,险些惊出声来。
床上筱絮小姐虽盖着薄被子,下身的血却已浸透了月白色的被子,高高隆起肚子往下的被子,开出一块块血花来。再向上看,本就清瘦的脸竟淤肿成片。这,这是被打了!谁,谁敢打筱絮小姐?难道是……
夏晽生生把这个猜想咽回到肚子里,眼睛在屋子里一扫,见桌上空无一物,地上虽整洁,却有几处水渍,明显是刚刚打扫过的。心中已有数,上前拉起云悠,让她坐到床沿:“小姐,不如掐人中试试?”
云悠便由她试,主仆俩折腾了一身薄汗,筱絮终于吐出一口气,似要醒来。夏晽忙从脚踏上站起,说去外头找茶水。
筱絮醒来,眼前刚刚有了一个模糊人影,浑身就叫嚣着疼起来,一手狠狠抓住眼前人影:“孩子……孩子还在不在?”
“在呢,在呢,神医马上就到,你放心!”
“……是小九?”筱絮的眼睛睁不太开,眼前始终只能一团影子。
“我是小九,筱絮姐姐……”云悠似是反应过来,孩子一般哭起来。
“……请的是……姬神医吗?”
云悠点点头,大哭不止。
筱絮松口气,反而安慰起云悠来:“那就好。别哭了,傻孩子。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
云悠反而更停不下来,她怎么都不能把眼前奄奄一息不成人形的女子,与当年素手片语便能翻起一纸江南,引无数才子折腰的巧笑女子想象成同一个人。
可这真的是同一个人,不过四年。
李大奶奶和李二奶奶也到了,看这情形皆是大惊,心中愤恨不平!即使这两人与筱絮并没有什么交情,毕竟是婆家的姑奶奶,怀着孩子还被人欺负成这样,当真是打李氏的脸面!再者同为女人,心中怎能不戚戚?两人聚在床前,言语据是关怀。
春晓夏琳终于引来了姬神医:“我已听夏晽说了症状,情形恐怕不乐观。请各位奶奶且避一避。”
李大奶奶和二奶奶拉着张大奶奶避到客厅。说是客厅,与卧室也只已屏风相隔。春晓附耳云悠,说了几句什么。
云悠抽噎着到了门外廊下,果然见着一身半旧绸袍的定国公,淡淡地站在廊影中。
定国公看她几乎哭到打嗝,皱皱眉:“不许哭了。”
云悠素来怕他,慢慢停了哭,小脸斑驳。
定国公看看她手上的血,眉头皱的更深:“去给夫人打盆水洗一洗。”
夏晽立时得令去了。
一行人就站在他人家的廊下,侍候着云悠洗了手,又净了面。定国公在一旁淡淡看着,待云悠擦干脸,把云悠叫到眼前,抬手摸摸她的小脸。
云悠哭的脸红,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与姬神医下着棋呢,正赶上时年来报信。看情形严重,不放心,便也来看看。”
“嗯……他打筱絮。”说完又要哭。
“不许哭了。这是在别人家里,你哭成这样,未免犯了主人家的忌讳,不吉利。以后不许在外头哭,记住了?”
云悠委屈地点点头:“我能不能把筱絮接去住?不住国公府,就住旁边那处宅子。”
定国公摇摇头:“不行。你那宅子是陪房住的,把筱絮接过去算什么?知道的说你关心她,不知道还以为你贬损她呢。再者,她住到你那,今天这事也就瞒不住了,你还让陈夫人怎么做人,和陈榜眼还做不做夫妻?”
“那怎么办?他要把筱絮打死了……”
“李阁老府来人了么?”
“嗯,大嫂嫂和二嫂嫂都来了。我嫂嫂也来了。”
“李阁老府才算是陈夫人正经的娘家,他们出面才是理所应当。这事你和大嫂都要稍稍避避嫌,毕竟……”
毕竟筱絮和云起有那段过往。
云悠点点头:“我知道了。”
张大奶奶突然从厅里打帘出来,李家两位奶奶也都出来了:“不想此事竟惊动了国公爷。只是里头……不便请您进,还请国公爷见谅。”
“各位嫂嫂客气了,此事从急,无妨。”
李大奶奶又道:“还有一事请国公爷相助。筱絮情形实在不好,怕要姬神医多留些日子。”
定国公没有立即回答,原以为此事理所当然的几人反而不安起来。
云悠偷偷扯扯他的袖子,他才点点头:“五日后需得回府为内子请平安脉。”
李大奶奶忙道:“国公爷放心,不敢耽误夫人的身子。”
几人因这一波折,竟为姬神医的事对定国公生出些感激之情来。
定国公点点头,云悠又偷偷捣捣他的后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