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阅奏折,在傅年玉看来,是一件非常没有意思的事情。
她一边帮楚容研磨,一边瞥着奏章上的内容。
无非就是哪个官员犯了某某事,哪个官员清正廉明造福百姓,应该提升,再者就是滑国怎么样,皖国怎么样,还有就是建议皇帝立某某人为妃子,催着赶紧开枝散叶,诞下皇嗣。
楚容也不避着,光明正大放在她面前给她看。
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反正她又不是楚容的后\宫一员,也就无所顾忌地看了。
可看了一阵,就觉得无趣了。
索性扔了墨条,坐在窗户边看风景去了。
从这个角度看去,养心殿外的一景一物,都尽收眼底。
可惜,不能看遍整个皇宫的风景,微微有些可惜。
冬日的夜风有些冷,她在床边坐了一阵,就觉得浑身发冷,实在坐不下去,就又回到桌前,看楚容批阅奏折。
可看他批阅奏折实在很无聊,傅年玉在偌大的寝殿晃来晃去,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敲敲那个,她这个不安分的性子,放在楚容这里,竟是一点也影响不到他。
反而,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平和,以往独自一人熬夜处理政务时的那种疲乏,也一并消失无踪,前来换茶水的李福看到眼前一幕,不禁觉得诧异之极。
但该劝的,还是要劝。
“皇上,夜深了,还望皇上注意龙体,早些休息。”李福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规劝。
“对啊。”不知晃到哪里去的傅年玉突然窜出来,趴在案桌边,随手把玩着代表皇帝身份的玉玺:“你就算是天之骄子,也是血肉之躯,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对得起天下百姓了,可却很对不起自己。”
纸笔的手突然一顿,楚容抬起头开定定看着她。
以往不是没人劝过他注意身体,就是今日,也有李福相劝,可是,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要他对得起自己。
对得起……自己。
愣神间,笔尖上蘸得过厚的一滴朱砂,眼看着就要掉在奏章上,傅年玉连忙伸手接住。
摊开掌心,细白的肌肤上,红色的朱砂,就似血一般怵目惊心。
楚容忽然一惊,立即放下手中的笔,从袖口掏出绣金龙的明黄锦帕,握住她的手,为她擦去掌心的红色。
傅年玉好笑:“只是朱砂而已。”
擦拭的动作猛地停下,楚容呆呆看着傅年玉。眸色有些恍惚,好像朕沉浸在睡梦中没有醒来似的。
对啊,只是朱砂而已,他为什么会焦急慌张至此,竟以为那红色,是伤口处渗出的鲜血。
“皇上,您怎么了?”察觉到楚容的异常,傅年玉有些担心地问。
楚容的神智已经恢复正常,摆摆手,淡声道:“无妨,估计是有些累了。”
“累了那就去休息啊。”傅年玉不容分说,要去夺他手里的朱笔,却被楚容拦下。
“这些奏章必须尽快批阅,耽误不得,多耽误一天,灾区的百姓,就要多受好几天的苦。”他复又低下头,开始认真地阅览面前的奏章。
傅年玉望着他严肃清俊的面容,很久很久后,楚容差点忘了她存在的时候,突然小声说了一句:“你真是个好皇帝,可惜……不是一个好丈夫,好儿子,好朋友。”
傅年玉本以为,自己与楚容之间无法成为亲密朋友的原因,是因为他高高在上的身份,如见看来,她与他隔着的天堑,并不是身份,而是他身为帝王的责任。
这个男人,太不会爱惜自己,如果与他做朋友,只怕会为他操碎心。
楚容依旧出神地批阅着奏折,仿佛没有听见她刚才的话,但傅年玉从他微闪的眼睛中,知道他其实什么都听到了,而且都进去了,但他就是不愿意表态。
突然有些怜惜他。
她希望他也可以像现代的男孩们一样,想笑就笑,想发怒就发怒,和狐朋狗友勾肩搭背,说着自以为是的长篇大论,嬉笑哄闹着开女孩子的玩笑……那样的生活,才是多姿多彩的。
“你几岁登基的?”傅年玉忽然问。
楚容面不改色,回道:“八岁。”
“八岁?”傅年玉惊叫一声,又连忙捂住嘴巴:“这么小就做皇帝了,那你的童年的生活,一定很无趣吧。”
楚容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这是身为帝王的责任,有得就有失,虽然被约束的感觉很不好,但听着百官山呼万岁时,还是挺不错的。”
哼,骗人!
傅年玉怎能不知,他说的根本不是真心话,口是心非的人。
不知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盯着他认真严肃的俊颜,似乎有种特别的迷人的魅力,却不如第一次在花府后院温泉时见到的生动。
“这些奏折,你什么时候才能批阅完?”傅年玉看着堆得高高的奏折问。
楚容随意看了眼,很平淡的表情,不像傅年玉那般大惊小怪:“说不准,快的话,寅时前就可以批阅完。”
寅时?
傅年玉算了算,竟然是半夜五点!
她曾听花书阅说,皇帝早晨七点就要起身上朝,如果他在五点批阅完奏折,那就是说,他只有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突然之间,一根看不见的针,就那样莫名地刺进了心脏,说不上的感觉。
短暂的沉默,她仰首跪趴在他的身边,以手支额,眼神却早已散乱。
“你在伤心?”不知何时,楚容忽而将脸凑近她,两人之间只隔着不到半寸的距离,他黛色漆黑的眸子,径直看进她的眼中。她轻轻一颤,如电流窜遍全身。
匆匆别开脸,随意挥手:“我是太困了,哈欠打得眼泪哗哗流。”她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走到与案桌隔了足有三丈远的龙床边,身子一倾,倒在松软宽阔的龙床上。
这么大的龙床,足够躺下五六个人,空空荡荡,四不着边,如此隆冬,睡在上面,要有多冷啊。
她正在感叹着,蓦地感觉背后一沉,似乎有人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你说得对,朕在对得起天下百姓的同时,也要对得起自己。”
她倏地转过身,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你……你为什么睡在这里?”
他静静看着她,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中却带着明亮的喜悦:“这是朕的龙床,朕不睡在这里,那要睡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