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
一片狼藉的桌子旁,梳着冲天辫的小娃娃揉着滚圆的小肚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然后这股打嗝之风连锁反应地引起了周围酒足饭饱之后的大人们的效仿,一时之间让人联想到了夏夜里田间此起彼伏的蛙鸣声。
另一边早已远离战场歪歪斜斜倚着窗棂的清丽女子看着一切忍不住翻个白眼,波光潋滟的眸子若有似无地扫了扫外面,随即粉嫩水润的唇瓣失望地微微一张,发出一声悠远的叹息。
“唉……”
“滕艾,这是你从吃完饭开始的第六十七次唉声叹气了,”穿着水蓝色衫子的娇俏女子靠过来,探头看了看窗外后拍拍对方的肩,“你怎么可以比我这个被逼婚的还要烦呢,真是让我情何以堪啊……”
闻言,于是正做伤春悲秋深闺怨妇状的滕艾右拳击左掌,点头,“是啊,明明最悲惨的是鳕婵你,我干嘛凑这个热闹?唔,鳕婵,谢谢你,这么深明大义不惜以自己做反面教材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有没有忽然觉得,或许,让她就这么继续幽怨着挺不错的……
“哎呀,鳕婵你不知道,滕艾她肯定在担心我哥啦!”
吊儿郎当带着一股八卦味道的男声突然挤到说着话的两人中间,两只分别搭上两个女子肩头的毛爪子被同时拍掉,却无视两双白眼依旧死皮赖脸地腻着不走,“哎哎哎,你们看那边!好像着火了啊?”
“我说墨夜泠你还真是无聊外加没眼力见啊……你……”
然而鳕婵嫌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滕艾肃声打断,“不对,鳕婵你看,好像真的是小广场那里有火光。”
“啊?怎么连烽火都点上了?不好,出事了,我去看看!”
推开挡着自己视线的脑袋看了一眼,鳕婵二话不说就蹿出屋子,语音落时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于是,屋里剩下的除了已经醉死过去外的几个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也相继拔足追去。
等奔到亮着火光的地点,那里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头,但是这种程度根本阻止不了早就习惯了在大都市里挤公车的滕艾的脚步,只见她扫视了一圈锁定目标之后也不怎么费力的就挤到靠前的鳕婵身边站定。
此时才顾得上顺着大家眼神的方向看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滕艾才一抬头,就被广场正中央架得高高的木塔上悬挂的横幅吓得忍不住喷笑,“第二十届鳕婵选亲大赛?”
“……”抚额,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还有,我说滕艾,你要不要把看热闹的表情挂的这么招摇啊?”
“啊,好,好吧,”在怒视中摆摆手将上扬的嘴角扯平,滕艾才小心翼翼地替也挤过来的看热闹三人组开口,“到底怎么回事?”
“……选亲啊,逼婚啊,不就这么回事么……”伸手依次在伸长耳朵的灵宝,墨夜泠头上拍过,“恭喜你们,今天算是赶上了。”
“那也不能选了二十届啊,鳕婵你,你没问题吧?”
这回不止滕艾鳕婵,就连灵宝都打打翻了个白眼,“墨大哥,你果然很欠揍。”
意外的,当事人却没有照例跳起来破口大骂,只怔怔地看着那条鲜红醒目的红色条幅,许久才垂了眼睫弯起嘴角,“是啊,都已经二十次了,不过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滕艾三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沉默下去,依稀想起这个少女顶着多少人的压力捱过了这么漫长的岁月,等待她心心念念却一直不曾出现的那个心上人,生生把希望的大火熬成了如今微弱倔强的灰烬。
“呐,没关系,”转过身灼灼地看着身边静立的几人,鳕婵突然轻轻跃上高高的塔顶站定,留下一句断断续续让人听不分明却带着浅浅满足的话语,“嫁人吧,正好以后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这里守着他的……若是回来……”
滕艾仰视着塔顶翩然若飞的水蓝色身影,不知是不是错觉,一瞬间觉得这个稳稳站在高处叫鳕婵的少女身上多了一种让人觉得安定的力量,是那种磅礴又温柔的熟悉感觉。
那么这次的任务……
摸摸下巴,再侧头看看目不转睛仰头的墨夜泠,滕艾伸手在他的眼前晃晃,“怎么?动心了?但你这几天也看到了,以村里人对鳕婵的尊崇来看你要想留在这里就只能当压寨男宠了。”
“……我,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愣愣地捂着胸口回头,“自从她跳到高台上以后才有的……”
哦?原来这傻小子也一样啊,看来……
“你不会现在才发现自己喜欢上人家鳕婵了吧?”尽管知道墨夜泠在说正经的,滕艾还是忍不住要调侃一下,而紧接着的一句却又看似与现在的话题无关,“你见过定海珠吗?”
“你也知道定海珠是宝贝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见到,但……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别人哦,我是很久之前偷偷跟着堂兄来见过一次,他好像也是偷偷跑去的……”
白曦?这家伙……
“那灵宝你呢?”笑眯眯地摸摸灵宝的脑袋看着小孩子圆圆的大眼睛,滕艾循循善诱,“现在有什么感觉吗?以前见过定海珠吗?”
灵宝歪着脑袋想了想,“灵宝还没来见过定海珠啊不过娘说这次可以看到还能摸哦……现在嘛,就觉得鳕婵姐姐格外漂亮啊!”
这样啊,那就没错了,见过的人现在有感觉,没见过的没有感觉。
“滕艾,我觉得你突然想通什么了,不许藏着掖着我们可是队友!”墨夜泠手一伸将滕艾揽到身边,半威胁性地紧了紧,“快说快说!”
毫不客气地一手肘把墨夜泠顶开,滕艾鄙视,“还敢说队友,你没听过那句话吗‘不怕狼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几天你除了吃睡看热闹还干什么了?”
“我,我打听堂兄了……”小小声的抗议随即湮没在灵宝不客气的拆穿中,“墨大哥不害臊,你明明就是跑到树林里打野味去了怎么能说谎呢?”
你是有多大意见啊吃的少么你?怨念地盯一眼噤声的灵宝,墨夜泠咬着下唇扯住滕艾的袖口装可怜,“……堂嫂……”
受不了地揉揉手臂,滕艾只好示意一大一小附耳过来,然后叽叽咕咕大致说了下自己的猜想,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也好听听同志们的意见,难保没有自己想不到的地方就被补全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她可能就是定海珠?!”墨夜泠偷偷伸指指向高塔,拔高的不可置信的声音被滕艾凶狠的眼神生生压住,“可是,为什么我们刚开始都没有发现?”
“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不过,”拉过灵宝,滕艾问墨夜泠,“你觉得灵宝突然就能化人正常吗?”
“……难不成,这里的结界规则就是这样,压制高手补充弱者所以我们察觉不到?”喃喃说出自己的猜想,墨夜泠还是无法相信,“那又是谁这么大本事,能将一个结界设立地这么庞大而且规则这么严谨?”
“我想,有这种能力的人你应该猜得到,”滕艾看着塔顶的女子在下面的高声欢呼中挥手示意,唇角带了浅笑,“这也是为什么,水族每隔百年就要来找她的原因啊……”
因为,她要等的人,并且希望能驾着五彩祥云来娶她的人,就在这里,哦不,是至少有一部分在这里。
“我,我还是不猜了,今晚这一个惊悚的消息就够我消化的了,”墨夜泠和有些懵懂的灵宝都瑟缩地摇摇头,“滕艾,你太可怕了……怪不得我堂兄死乞白赖地非你不可,就冲你这坚韧的神经系统……”
“去你的,”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滕艾转眼换上一副猥琐的表情,“我猜我们突然能察觉到鳕婵的身份肯定是有代价的,今晚绝对有好戏看哦!”
“……你知道吗,上次你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我被白曦那个家伙狠狠修理了一顿……”
不理会墨夜泠惨兮兮的指责,滕艾拉住一个看起来挺好说话的路人低声问了几个问题后,才又转回头前前后后将警惕的墨夜泠打量了一番,呲牙,“小墨啊,我刚听说选亲的规则你好象都符合要求啊,只要打败鳕婵就行了,劳驾走一趟吧?”
“为什么又是我啊……”涕泪俱下,好不可怜。
“难不成还是我啊?”声色俱厉,好不可怕。
“……那你到底有什么计划?万一被选上了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被选上了就留下当男宠啊,不过……我想,今晚是没有你出场的必要了……”
顺着滕艾的视线看去,一朵缤纷绚丽的云彩慢慢移动到人们头顶,就像特意要展览显摆似的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一点点靠近高处的鳕婵。
“耶?那,那,那不是堂兄吗?!才几天不见,怎么头发全白了?!”
叽里呱啦叫完的墨夜泠才猛然捂上自己的嘴巴,看看站在彩云上雪衣出尘的男子,再看看自己身边凝眉不语的滕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早已有人轻叱一声高高跃到与鳕婵差不多高度的空中,无限欢喜地就要往白衣男子怀里钻,“龙君大人,你让红绡好是担心啊~~”
白痴……就这么坏了白曦的计划他会送你去死的……看着那个红衣的宫装丽人,滕艾掩面,实在不忍心看接下来会有的血腥场景。
“堂兄!你不能对不起堂嫂啊!你看她都捂着脸哭了!”
身边的人突然也跃上高塔,动作迅捷地滕艾连抓都没抓住,咬牙切齿,这个傻缺助纣为虐白曦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哼!就是,就算是龙君灵宝也不会让你辜负滕姐姐的!”
又上去一个求超生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然后,在这闹哄哄的场面中,却是错愕的鳕婵最先回过神来,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突然出现的男子,面上浮现出一丝希冀,“瞭星?”
忽然之间,四下一片寂静,连刚才都在忙着小声议论的一干群众听到这不大不小的一声轻呼都有些呆滞,瞭星?定海龙神?
此时全场也只有滕艾抚额哀叹,所以说拜托你们就算不动脑子也睁大眼睛看清楚一点嘛,那双银白色的瞳子还有那头银白的长发多醒目招摇啊,非要妄自猜测搞的现在自己惊呆了真是的……
微微含笑点头,那人向眼中瞬间起了水雾的少女伸出手,“我来接你。”
于是,围在他身侧搞不清楚状况的两大一小迅速后退挤在一起抱成团,在下面女子慢悠悠没好气的“还不赶紧下来杵着做灯泡吗“的讥讽中又立刻惊醒,撤离情深意浓的重逢二人组。
滕艾站在下面望着,不知何时起周围的喧哗都慢慢远去了,眼里高台上宠溺地拥着鳕婵的那个人的侧脸在逐渐放大,最后变的模糊一片。明明知道那只是变成白曦样子的瞭星,但看着他就那样与鳕婵对视心里却还是会忍不住有种涩涩的感觉。
蓦然有些心惊,滕艾覆上心口,那一味亘古都难以解开的毒药,自己该不会不知不觉的就已经成为被害人了吧……
恍恍惚惚地就抬脚想要离开,自从瞭星出现开始滕艾就放下心来,解铃还须系铃人,鳕婵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回到这里的原因想来不全是黑洞的吸力更多的是自愿来等他的,现在问题可以从根本解决了自己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了,也该是安静等待退场的时间了。
偏偏,就是有种事叫做天不遂人愿,滕艾还没迈出几步就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制止了,“滕丫头,看不下去了?”
既然都点名道姓地挑衅到自家门前了,再当缩头乌龟也不是她滕艾的风格,当下转身朝着高高在上饱含兴味的瞭星欠身,也不接话就只是面带微笑做崇拜状,“瞭星大人好记性,还记得晚辈真是让晚辈受宠若惊。”
“……”被噎的稍微一滞,向来都是眼高于顶的瞭星面对那双波光粼粼的水眸突然有些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咳,丫头,白……”
“大人若没别的事,晚辈就先退下了。”
胆大包天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断定海龙神是什么感觉?滕艾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抽气声看着面前自动自发让开的一条路,无所谓地耸耸肩还真转身就走。
换做是谁,被利用完连声通知都没有就扔一边都会不爽的,本来没立誓绝不饶过你就够大度了,你丫的还事后敢再回来得意洋洋叫嚣!
瞭星轻轻拍拍身侧张口欲言的鳕婵示意没关系,望着那道纤秀的背影眯眼一笑,想走?
“小子,你还不去追?”
然后,鳕婵就惊讶地发现本来空无一人的高台边缘显现出一道人影,与瞭星极其相似的脸上寒星一般的眼睛目送着滕艾离开,薄唇一掀微微苦笑,“她现在一定很乱,我不想逼她。”
“……好吧,你们之间的事我就不多嘴了,”瞭星揽着一直安安静静的鳕婵跳上云彩,招摇地在一众惊呼中往天边飞去,“祝你早起抱的佳人归,加油吧小子不许给我丢脸!”
佳人啊……早就抱过了啊,但什么时候才能归呢?
屋顶上,脚边放了几个空了的清酒瓶的滕艾依旧呆呆数着天上的星星,全然无视身边突然多出来的人。
“我真看不起你,”红衣女子劈手夺过滕艾手里的酒瓶,猛灌一口,“连喝酒都这么不爽快,真是丢我们女人的脸。”
“是啊,红绡公主向来行事豪放,滕艾向往不已。”不软不硬地回敬一句,滕艾又从腰间摸出一瓶酒抿上一口,继续数她的星星。
“我知道你们都是怎么在背后议论我的,”许久,红绡才又灌了一大口,不只是辣的还是冷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音,“可是,喜欢就是喜欢,大大方方说出来有什么不对?”
“拜托,公主啊,喜欢和说出来都没有不对,”语重心长地拍拍郁闷不已的女子,滕艾好心解释,“但你的心意也变得太快了吧,滥情的话当然会被人误会啊!”
“……是吗?可是,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就要永远不变啊?”这次是真的不解,红绡也不记得身边的是自己的情敌了,挨过来追问,“人都是会变的啊,说不定就会变成你不喜欢的样子,那样也还得勉强自己的心吗?”
“呃,大概,要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嫌弃他变成什么样子了吧……”挠头,跟红绡大眼瞪小眼,“懂吗?”
“……就像我弟弟凌源那样的,不管你是男是女都喜欢?”
“……”红绡啊,人不能总在不该聪明的时候瞎聪明,该聪明的时候不开窍啊……
“我弟弟喜欢你,白曦龙君也喜欢你,滕艾,你是不是有什么独门秘术啊?”星星眼,双手合十,“告诉我嘛……”
咱们好像是敌对关系,你确定知道自己的立场吗这么跟我撒娇……
“秘诀啊……”唉面对一双渴求的小眼神实在很难拒绝,“咳,我觉得你肯定知道三界公认的第一美人吧?”
“哦,你说姬怜幽啊?怎么,她教你媚术了?”
“当然不是,我是说他肯定有秘诀能教你……”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重重一击掌,红绡把酒瓶还给滕艾旋即飞身而去,只留下一句余音袅袅消散,“滕艾,谢啦咱们的恩怨我就不予追究啦哈哈!”
……果然没看错,这位娇蛮的公主大小姐就是小孩子心性……滕艾举起酒瓶遥遥对远去的火红身影致意,不过,也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呢……
那么自己呢?
“好香的酒,可以请我喝一杯吗?”
繁星下,芝兰玉树的白衣男子笑的百里生香,一双形状极好的眼睛直直望进滕艾眼底,勾唇邪魅一笑,“小艾艾,可有想念本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