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岳停笔呆呆地望着前方空无的某点上，感到一股连绵不绝的空无。写完一篇东西，总会让人意识到故事其实没有结束。
他想抽根烟，这是他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但是，就此时此刻的情景来说，这怎么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老师……”他举手引起了许思的注意。
对许思而言，她心情糟透了，从布置练笔题目开始，她仿佛就已经意识到了一篇篇令人啼笑皆非的文章的诞生。在看见秋岳的表现后，她阴着脸走下讲台。
这女人怎么回事？我又没得罪她？秋岳看着她那冰冷的面容，替她天生的美丽感到惋惜。
“这位同学，有什么事？”
“报告，我要上厕所。”说话的语气没有一丝的尴尬。
“你写完了？”
“是。”秋岳点头。接着没等她同意，秋岳自顾自站起来走了，经过她身边时，他自己都不知怎么的，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长期皱眉会长皱纹的。”
许思的脸一下子红了。开什么玩笑这小屁孩？盯着秋岳的背影消失在门的一段，她把秋岳的本子拿起来。
写完了？这才三十多分钟，我看你写出个什么东西出来。
秋岳的字迹其实非常的端正，虽然少了几分飘逸，但对于这学校来说，绝对是九十分以上。
城市与死者？什么怪名字？许思的对其的第一印象立刻又变差了。这篇文章并不长，九百多字不到，仔细认真地看完也只要五六分钟。
开始的时候，许思看得很快，基于第一印象，她对这篇文章没有任何的好感。如同相亲时见了一个邋遢的男子。然而，当她看到那一句“人到生命的某一时刻，他认识的人当中死去的会多过活着的。这时，你会拒绝接受其他面孔和其他表情：你遇见的每张新面孔都会印着旧模子的痕迹，是你为他们各自佩戴了相应的面具。”
许思想不到这个少年经历过什么，才能写得出如此的话语。感觉太悲观消极，然人生往往大都如此。谁又不是旧时代的住客？谁又不是将前行的旅人？
她看得出这个所谓的“阿德尔玛”是凭空捏造的，这篇文章的目的不在于这个城市的存在，而在于这住宿在城市里的人，或者说是住在回忆之中的人。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文章写得这般具有哲理？
至于这是不是抄袭？许思直接排除了这个问题，她大学也是从事文学方面的，她可以十分确定她没看过这篇文章，哪怕是相似的，也未曾一见。
“那个，我的作文本有这么好看？”
话说秋岳跑到厕所抽了一支烟，担心被别人闻到气味还特意漱了漱口，再懒洋洋的游荡回来，像个中世纪的幽灵。一转进教室就看见之前那个满面寒霜的女人正手握着他的本子，双眼闪动。
大师的魅力果然是永恒的。在心里感慨并感谢了卡尔维诺，他回到自己的位置。
“啊……写得还行，下次继续保持。”许思把本子放在桌上，踩着高跟鞋走回讲台。
无视周围人的好奇目光，秋岳淡定的坐下。
一节课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对于这些俯首于文字森林里的少年少女，还真就有点不够用。当然，秋岳除外，这家伙是安装了作弊器。
“好了，小组长把练笔收上来，未满500字的先不交，自习时再交给我。”许思迟疑了片刻，“还有，秋岳同学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教室开始一阵躁动。
“秋岳，你写得什么？”同桌带着笑问道。秋岳含笑不语。
“你小子不会写一些小黄文被老师看见了吧？”罗家然还是贱贱的样子。
没理会班上同学们的好奇与八卦，他跟在许思身后走进了语文组办公室。
宁远高中是市里面最好的中学，其硬件方面自然不会差。语文组办公室格外宽敞，因为窗户面向东方，显得明亮。在这个夏季，日光没有遮掩的为此地添上温暖。
“许老师，第一次见你带学生来办公室，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作？”
又是这个讨厌的老妖婆。许思在心里咒骂。说实话，李莉莉真的在任何方面都喜欢与许思作对。如果是在平时，许思还真会退避三舍，不过，如今有了秋岳的文章，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番了。
“当然出了大作了，这就给你欣赏欣赏。”
“哦，是吗？”李莉莉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是啊，是我们班秋岳同学写的。”许思把“我们班”三字咬得很重。边说边把秋岳的本子递了过去。
李莉莉不屑的接了过来，她完全不信许思班上能出什么好文章，毕竟，14班的写作功底差是众所周知的事。
这世界有时候就这样，你越是相信，你越是绝望。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没有坚定就不会受伤。
李莉莉带着她的坚持输在了秋岳这个bug前，这不是悲剧，只是命运的难测。
“怎么样，李莉莉老师？”
“这是他写的？”李莉莉指着秋岳，脸色有点发白，她承认这篇文章的优秀。不！这不仅仅是用优秀可以形容的。也是做了五六年的老师，可以说，太多太多的作家，或许也写不出这样的文字。
“自然，在我的眼皮底下一字一画写出来的。”许思奸笑。秋岳站在一旁，他估测着自己要不要离这女人远点，报复心理太强了。
“好吧。我承认你们班有了长进。但是，只是一个人的长进又有什么用？有天赋的人在这世界不会多，但也不会少。就他一个人不能证明你的教学水平有所提高吧？”李莉莉还是给刚得意起来的许思浇了一桶冷水，透心凉。
“那又怎样？你们班有这样的人才吗？”许思嘴上不服输。
“一切，等一个月以后的比赛开始在见真章吧。写小说写的好不代表写诗能行。要知道，我们班可是有上一届获得全省第八名的易山明。”李莉莉捋了捋头发，潇洒的离开。
……
这个夜晚，似乎还是那么的寂静。深邃的苍穹之下只有一轮弯月。清风徐徐，树叶枕着黄土入睡。
秋岳躺在床上，手里拿着杨明借给他的《幻言》杂志，看着神华的《冥想族》。这是一部短篇。秋岳佩服这个作者的想象力和文字掌控力，在短短的一万余字的篇幅中，向读者塑造了一个濒临灭绝的种族。面对着那上天决定的毁灭，他们绝望，他们在疯狂地享受着所谓的最后期限。然后，在那最后的一小时，在黑夜里开始等待死亡。
刚看完这篇小说，里面的老族长的一些话还在脑海里久久的盘旋。
“无论是已经确定了对自己的评价，还是尚未形成的自我的观念，都是不会轻易地向着积极的方向前行。这世界本就是一片污浊混杂的河流，看不到现实的本来面貌，只能在梦里推想，猜测。”
“毁灭并不可怕，当我们对幸福过于憧憬，痛苦也会在心底蔓延。死亡是无法摆脱的，每个人都会有一死。”
“你们去信仰诸神吗？可是神在抛弃你们。我们的失败不是在于我们对他们没有忠诚，而是我们不会知道自己。愚蠢的种族就是在一片信仰的虔诚中走向灭亡。”
“这个世界充斥着谎言和奴性，孤独的荒草到处疯长。无论我们有着怎样的优点，可是在现实中只展现怎样的平庸。”
“我最后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光。那是东方升起的朝阳。在这一刻，我发现我的灵魂与我之间是如此的遥远，而我的死亡是如此的真实。”
“真正的救赎，并不是厮杀之后的胜利，而是能在苦难之中，找到生命的力量。”
即使是两个世界中的人，秋岳还是找到的内心的触动。也许，这就是文学的力量。
合上书，他考虑起了白天里许思和他说的事。
“全国青年诗歌大赛”吗？有意思。
写诗？他的头脑里一下跳过了数不尽的名字。
特朗斯特罗姆、鲁米、庞德、黑塞、博尔赫斯、奥登、波洛克、叶赛宁、艾略特、泰戈尔、史蒂文斯、申博尔斯卡、哈菲茨、阿多尼斯、聂鲁达、海子、北岛、顾城、余光中、舒婷……
古诗词的话，更是数不胜数。
看来让自己一朝成名的机会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