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其它三个城门的繁荣喧嚣,齐州城的北门荒凉寂寥,似乎是专门为契合人们的离别之情而建的。
没有酒肆茶寮可供远行之人更进一杯酒,也没有楼台高阁可供送别之人登高远眺,甚至连可以称得上城门的东西都没有,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绕过一座小小的山坡,渐渐远去,消失在远方,小径两侧成排烟柳,丝丝牵绕,挥手告别,行人自此,背井离乡。
曾有多少人,离开齐州城,无论是去东西南北哪个方向,都宁愿多绕道一点,也不愿走北门,因为这里的离别,太过寂寥、太过荒凉,总会在不经意间,湿了双眼。
然而也会有那失意寥落之人,一袭长衫,两眼寂寞,或负手而行,或牵一匹小驴,沿着小径,绕过山坡,渐渐消失在烟柳尽头。
这一天一大早,清晨的水汽还没有完全散去,小径两侧的烟柳才刚刚落下阴影,便有人,负手立于山坡之下,不觉雾气湿了衣衫,回望来路,满眼期盼。
他旁边的书童背一肩书,牵一小驴,凑近身旁,低声说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上路吧!”
一抹犹豫蒙上了他那双明亮的丹凤眼:“再等等吧,她说过要送我的!”
“公子,你都等了这么久,我看表小姐来不了了,你也知道,夫人看管她很严,我看她很难出来,我们还是快走吧,他们很快就会察觉我们不在队伍中的,到时候可就麻烦大了。”
他再一次眺望来路,烟柳深处,不见伊人,失落蒙上了双眸:“好吧,我们走吧!”
他转身,颀长单薄的身影在朝阳下,分外寂寥落寞,他迈步向北,前路漫漫,无尽伤怀。
琴声悠扬,随风送到耳边,他猛然驻足,身后的书童没注意,差点撞到他身上:“少爷,怎么了?”
他只是驻足倾听,没有说话,没错,是琴声,从路旁的山坡上传来,随着琴声,清越的歌声传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歌声清脆,书童也听到了,茫然四顾:“这是谁在弹琴唱歌……少爷,你干什么……哎,等等我啊!”
“你在山下等着!”向着山坡奔跑的孟德霖头也没回,丢下一句话便消失在满山树丛中。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悠扬清越的歌声越来越近,奔上半山坡,绿树掩映中,一角红亭映入眼帘,继续向前走,亭中那正凝神弹琴唱歌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绿树红亭,白衣古琴,女子眉目如画,眼角带笑,琴声悠扬,歌声清越,孟德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站在亭外,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忍打断。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一曲终了,亭中人抬起头,满眼带笑,对他甜甜笑道:“大表哥,怎样?表妹我这首《送别》还不错吧?”
激动的笑容止不住的溢满眼角眉梢:“何止不错,简直就是天籁之音。旖菡,你还是来送我了!”
旖菡淡淡的笑容中便带了一分得意:“表哥谬赞!我说过要来送你的。任凭舅妈诡计百出,也拦不住我的!怎么样,表哥,看到我送你开心吧?”
“当然开心了!”此刻,他眼里心里,满满的幸福都要溢出来了。
“你就要远行了,我可不是空手来的。”说着,旖菡拿出一个粗布物件,递给他:“看看吧,这是给你的礼物。”
孟德霖有些迟疑的接过这件礼物,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东西,厚实粗糙的麻布做成的一个方形包裹,大小恰能放进一本书,包裹两头缝着一条长长的带,碧绿颜色的包裹用醒目的红线修了一个五角星,两侧歪歪扭扭的绣着“金榜题名”几个红字。
孟德霖反复端详着:“旖菡,这香囊是不是也太……太大了些?”
“噗!”旖菡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表哥,有点见识好不好,这是书包,书包!专门用来放书的!这可是我翻了很多书,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给你做出来的,你可不能不要啊!”她瞪着明亮的双眼,含嗔带笑的看着他。
孟德霖被她明亮的眼神看的心头微动,赶紧低下头,看着这做工粗糙,醒目刺眼的“书包”,有些苦笑不得,但他还是郑重的点点头:“我怎么会不要呢?只要是表妹做的,都好看,我都喜欢!”
“表哥你最好了!——其实我也有一个的。”说着,旖菡把身上斜跨的书包取下,书包鼓鼓囊囊,不知里面装的什么,形状和送他的那个一模一样,不过书包边上歪歪扭扭的绣着“为人民服务”几个不知旖菡从哪里看来的字。
旖菡从鼓鼓的书包里取出一坛酒,一把撕开上面的泥封,举到孟德霖面前:“表哥,我在这里预祝你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旖菡,你安心等着,我一定会早日回来……找你的!”孟德霖接过酒坛,仰脖饮下。
“那好,我等着表哥带我走遍大江南北!”
“好了,旖菡,赶紧回去吧,你出来时间久了,被夫人知道又要责罚你了。”
“没事,她发现不了的,我要看着表哥你走远我才回去。”旖菡调皮的笑笑。
……
看着孟德霖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在小径尽头,旖菡压下心头涌现的失落感和离别情,收拾好东西,沿着山路,返回孟府。
盘旋的山路由于少有人走,都被荒草遮盖住了,来的时候,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再回去时,送走了表哥,旖菡感觉心中空荡荡的,离别的悲伤充盈着心间,她心事重重的沿着山间小径,深一脚浅一脚,漫无目的的走着。
从北门的小山坡往回走,有一条岔路,一头通向山下小径,一头通向一座深山。
旖菡去的时候,走的是山下小路,而回去的时候,不知不觉她竟然随着山坡上的小路走入了进山的小径,等到她察觉之时,已经过了岔路好长一段距离。
不同于小山坡上的低矮树木和荒草,这座深山生长着各种高大的树木,平时除了一些猎人,少有人来。
旖菡看着眼前树木森森前方,鸟鸣阵阵,更显山林幽静,微风吹过,各种树叶沙沙作响,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深山多精怪,我还是赶紧回去吧!”转身便向岔路方向走去。
“救命啊!”微风阵阵,送来一声飘渺的呼喊声,旖菡的脚步不由得停下脚步,仔细倾听,声音却又听不清了,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摇了摇头,正要迈步继续走,声音却又响起。
“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啊!”这次听的清楚一些,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不是很年轻,带点沙哑,从背后的深山中传来。
“是人,是鬼,还是妖怪呢?”各种各样鬼怪故事从脑海中涌了出来,她感觉背后一阵凉飕飕的,恨不得拔腿就跑。
但就在这时,那个声音又再次响起,叫的更加急迫,旖菡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