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女子右脚受伤,根本不敢用力,她几乎整个身子都倾倒扶着她的旖菡身上,两人慢慢的走出深山,山路崎岖,再加上女子的伤势,两人几乎是一走一歇的挪下山来。
由于劳累,两人为了保存体力都很少说话,因此,两人的交谈并不是很多,但从交谈中,旖菡知道这女子乃是齐州城中一家学堂老师,通音律、懂药理,这次独自上山便是为了采集一味药材,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误陷猎人的捕兽夹子。
等走下山来,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本来半个多小时便能走完的路,两人走了将近两个小时,都走的双脚发胀,全身无力,汗水模糊了双眼。
进入市中最繁华的铜雀大街,远远的便看到一处馆阁前面站起了长长的队伍,一个个正当妙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站在门口,长长的队伍一直蔓延到道路对面。而队伍两侧,则站满逛街的人,尤其是一些青年男子,对着队伍中的女子指指点点,不时有各种大笑声传出。不过还好,队伍虽然很长,但是秩序井然,并不显混乱,只是要挤过人群却有些麻烦了。
旖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而青衫女子却苦笑一声:“哎,我竟然把这事给忘了,我们走侧门吧!”
旖菡在她的指点下,扶着她转身向右侧走去,忍不住问道:“这么多人,是怎么回事?”
青衫女子有些虚弱的笑笑:“今天是琢玉轩招收学员的日子,这些人看来都是报名的。”
“琢玉轩?有些耳熟。”旖菡沉思着:“想起来了,这琢玉轩是咱们齐州城乃至整个大周国最有名的女子学堂,听说每一个从琢玉轩出来的女子,都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往往成为世家大族争相求娶的对象,因此,每年都有无数女子挤破头的想要进来。我原来还以为是夸张,看现在这个盛况倒也不为过。”
“哪里?只不过是世人的谬赞而已!”青衫女子谦虚的语气中却难掩自豪之情。
“这么说来,你竟然是这琢玉轩的老师,真是失敬了!”
“其实呢,世人只看到从这里出去的女子的耀眼之处,她们流的汗水、付出的努力却很少有人看到。”青衫女子脸色苍白,她看着旖菡却还是微微笑道。
“为了成功,辛苦是在所难免的。”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侧门边,相对于前门的喧嚣热闹,这边安静多了,侧门敞开着,竟然不见一人。
旖菡竟然微微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只是再怎么优秀,在那些男人的眼中,这些女子也只是为他们带来荣耀的一些装点,是他们手中的一些玩物罢了!”
这种看法显然大出青衫女子的意料:“这么说来,你倒不像那些女子一样,拼命的想要进入这琢玉轩了?”
旖菡一笑:“怎么可能,我也是俗人一个,也像别的女子一样想要进入这人人夸赞的琢玉轩看看里面究竟是个怎么样子。不过说实在的,只要能离开孟府,去哪里都无所谓。”
就在这时,一个头扎双鬟、十四五岁的女子从里面探头出来,看到门口的青衫女子和她那染血的右腿,大吃一惊,几步上前扶住了青衫女子:“玉真老师,你怎么受伤了?”接着便对里面大喊起来:“快来人,玉真老师受伤了!”
“原来你的名字叫玉真啊。走了一路都忘了问问你的名字了。”旖菡扶着她,停在门口。
“彼此彼此,我不也一样忘了问你的名字,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话还未来得及出口,门口呼啦围上了一群年轻的姑娘,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玉真老师,你怎么会受伤?”
“玉真老师,你伤的严不严重?”
“哎呀,流了好多血,玉真老师昏过去了……”
“都在这围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玉真老师抬进去,快去找大夫……”
……
很快,便有人抬了步辇来,几双手伸出来,从旖菡肩上接过玉真老师,扶到步辇上,抬起来往院中走去,一路走一路叽叽喳喳的说着,渐渐的旖菡竟然被挤出了人群外,留在了大门口。
这一阵折腾,倒是把旖菡又挤出一身汗来,很快,人群便消失在侧门后,没有人肯回头来招呼她一声,旖菡有些不放心玉真老师的伤势,但又不想冒冒失失的跟进去,便不由得靠在了门口,想要找个人来问问里面的情况。
“喂喂,到前门去,这里不准报名!”一个处于变声期的粗嘎的嗓子在身后喊了起来。
旖菡头也没回:“我不是来报名的,我只是想看看玉真老师的伤势究竟怎么了?”
“呀,现在走后门的门道可真是越来越多了,脸皮也越来越厚了。有那心思想这些旁门外道,还不如好好……”
旖菡突然转头,冷冷的盯着身后正在喋喋不休的那名小厮看,小厮也就是十三四岁,满脸痘痘,被旖菡带着怒意的眼神一盯,不由得后退一步,差点撞到身后站着的一人身上,但他还是强装镇定的道:“怎么,我有说错吗?——少爷,你说是吗?”这话却是对着身后的另一人说道。
旖菡顺着他的眼光,看向他口中的少爷,侧门旁站着一个男子,一身白衣,长身玉立,如精工雕刻的脸上一双勾魂的桃花眼明亮如一潭深渊。
早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为他罩上一层光圈,一刹那,令旖菡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有些呆呆的看着他,心底竟然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但是,他只是厌恶的一瞥,明媚的阳光根本就照不进他的桃花眼中,带着丝丝寒意令人心寒:“木香,啰嗦什么,赶紧把无关紧要的人撵走!”
旖菡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但她强压住心头的怒气,只是冷哼一声,再次看了一眼门内,犹豫是否要离去。
“姑娘,等一下!”突然从大门内跑出来一个圆脸小姑娘,喊住了她。
小姑娘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几人,微微一愣,对白衣人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少爷好!”然后转身对旖菡道:“玉真老师请旖菡姑娘厅中去坐,她要当面给姑娘您道谢!”
旖菡淡淡一笑:“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你们玉真老师的伤势怎样了?”
“已经去请大夫了,应该没什么大碍。多谢姑娘的关心。”
“没事就好,我也该走了——对了,我的古琴刚才忙乱中被拿进去了,可否还我?”
圆脸小姑娘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姑娘您说的是那把已经摔坏了的古琴吧,刚才已经被……”
看她为难的样子,旖菡微微一笑:“虽然古琴已经坏了,但是它对我的意义却很重要,还要麻烦姑娘进去帮我找来。”
“这……”
“砰!”
就在圆脸小姑娘为难之际,突然一道白光在眼前一闪,落在门前的石槛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几个翻滚,落在了旖菡脚下。
旖菡低头,正是一锭白花花的银子,看起来有八九两,砸在她脚下,泛着耀眼的白光。
她抬头,看到扔下银子的白衣少爷嘴角一瞥:“一把古琴而已,再买一个来就是了。”说着,他眼光看向别处,似乎根本就不屑于看向旖菡。
旖菡心头火起,怒意却是再也压抑不住,虽然自己一身半旧衣服,而且由于从山上走下来,衣服撕破了,头发也弄乱了,浑身还散发着汗臭味,但也并不能被人当乞丐一样小瞧了。
但她并没有发作,反而弯腰拾起了那锭银子,就在白衣少爷嘴角的不屑还没有散去之时,旖菡却一步走到他面前,把手中的银子递到他面前:“公子,你的银子掉了!”
白衣少爷一怔,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看了旖菡一眼:“这锭银子赏你了,就当是赔偿你的那把破琴。”
旖菡眉毛轻轻一挑:“这么说来,从现在起,这银子是我的了!”话音未落,她的手却一松,“砰”一声,银子掉落在了白衣少爷脚下。
“刚才我为公子你捡起了掉落的银子,现在麻烦公子也帮我捡起来。谢谢!”旖菡故意把谢谢两个字咬得很重。
这一下,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白衣少爷深深的看了旖菡一眼,潋滟的桃花眼中兴起了玩味的意味,似乎一潭深水不经意间被搅起了涟漪。
旖菡定定的看着他,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看他没有动,不由得加深了脸上的笑意:“听说琢玉轩培养出来的人个个都是知书识礼,就连女子也是如此,难不成,琢玉轩的少爷竟然连从里面出来的女子都不如,连礼尚往来的道理都不懂吗?”
一刹那,两人的眼光碰到了一起,一个嘲讽之中带着审视,一个不屑之中带着玩味,旖菡几乎能够感到两人的眼光交锋之中迸溅出来的火花。
就在僵持之时,还是白衣少爷身边那名小厮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弓腰从旖菡脚下捡起那锭银子,陪笑着递给旖菡:“姑娘,你的银子,小的替你捡起来了!”
旖菡斜睨了白衣少爷一眼,眼光从银子上转到了小厮那张满脸青春痘的脸上,轻轻一笑:“银子就赏你,找个好大夫好好看看病吧!”
小厮手托着银子,有些疑惑:“看病,小的并没有病啊。”
“嘴太臭了,需要找个大夫好好看看了!”
留下小厮发呆,旖菡转头对一旁忍着笑的圆脸小姑娘道:“既然玉真老师的伤势没什么大碍,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至于那古琴,哎!就算了吧!”
旖菡看也没看还在发呆的那主仆两人,转身离开。
“少爷,这银子……”直到旖菡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小厮才从愣怔中清醒过来,看着手中的银子,不知所措的看向白衣少爷。
白衣少爷依然面无表情:“这是别人赏你的,你就收着吧!——走,去看看姑姑怎么受伤了。”他最后看了一眼旖菡离去的方向,首先迈步走进门内,小厮和圆脸小姑娘也走了进去。
……………………
时间已经不早了,旖菡有些着急,因此脚步生风的向孟府赶去,她没有从孟府大门进去,而是围着孟府的围墙,转到揽荷居墙外。
这揽荷居本来是她母亲的闺房,在孟府西边,靠近一座小山,旖菡的母亲,便是因为贪恋这山上的景色,才选中的这间屋子。
后来,她遇到了旖菡的父亲,揽荷居便成了两人的新房,那时候,揽荷居门口只有一小片池塘,里面种了一些荷花,两人成婚后,旖菡的父亲便不断的开辟小池塘,在里面种满荷花,每年荷花开放时节,一院碧色半院荷花,揽荷居便像建在荷叶上的仙居一般。
本来,旖菡的父亲是要将荷塘开辟到满满一院子,可是才开辟了一半,他便不幸离去。
之后,旖菡的母亲沿着荷塘边,种满了柳树,靠近墙角的这块土地,便成了一片小花园,母亲去世后,花园便荒芜了。
旖菡搬来这边后,重新整理了小花园,同时因为在伙食上有时难免受到舅妈的克扣,便在花丛中开辟了一片小菜园。
旖菡现在,就悄悄的溜到了靠近菜园的围墙边。这几年,她没少顺着这段围墙爬进爬出,因此,她很熟练的便爬了上去。
坐在墙头上松一口气,再把自己刚才在路上想过的各种不同情况下的应对之策好好想了一遍,旖菡抬脚便要跳下。
突然她感觉觉到院中气氛有点安静的可怕,向墙脚下看去,这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