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菡刚刚闪过头顶的那股冷风,便见破洞对面一只锄头落在地上,她的心脏一阵狂跳,差点要蹦了出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锄头落下,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对面,带着惊悸之色,更显恐怖。
“我……我……”旖菡被那锄头吓得语无伦次,双手发抖,抚着胸口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对面那人看她这个样子,脸色缓和了一下,但还是厉声道:“没事不要到这边来,刚才我的锄头差点砸到你头上。”
旖菡终于冷静下来,这才看清对面那女子非常眼熟,略显瘦削的脸庞,美丽中自带一股岁月洗涤过的从容,一双明亮的眼睛,沧桑而又睿智,眼神柔和,只是此刻脸上还带着惊悸和余怒。
“玉真老师,不好意思啊,我正在这边打扫庭院,突然看到有只猫从那边蹦过来,想要看看它是从哪里出来的,就看到了这个破洞。”旖菡舒了一口气,轻声解释。
对面的玉真老师微微点头,似乎对旖菡一点印象都没有:“既然如此,那就赶紧打扫完早点回去吧,天都要黑了,晚上没事不要随便乱走,院子太多,很容易迷路的。”
“恩。”旖菡点头答应一声,很知机的没有多问,站起身便扯了扯墙边的绿萝,将洞口挡好,继续打扫起来。
“真是奇怪,玉真老师也算得上是琢玉轩有名的老师,德高望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荒废的小院子里呢?还有,院子里的那些花草像草药也不完全是,有些眼熟,可我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呢?”
旖菡打扫完,沿着深深的庭院,一边往回走,脑海中一边想着方才遇到的事,心中有许多疑点,却百思不得其解。
“砰!”有什么东西从后面重重的撞在旖菡身上,接着便听“哗啦”一声,有东西洒满一地。
“哎呀,你走路怎么不看路呢?你知不知道,这些都是云公子要找的书,摔坏了你赔的起码?”一声娇斥在身后响起,旖菡也没计较是她从身后撞了自己,看到一个白色的瘦小身影正蹲在地上收拾洒了一地的书,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这就帮你捡起来。”说着,蹲下身子便开始和那女子一起捡。
那名白衣女子听到她的话,却突然抬起了头:“小姐,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旖菡看清了眼前的人,微微一笑,继续捡着洒落满地的书:“小玲,是你啊,我刚刚打扫完庭院,正要回去呢?这些书是云凤卿的吗?”说着,她顺手翻开刚捡起的一本,是一本志怪,她淡淡一笑:“没想到他兴趣挺广泛的,竟然看这种书。”
小玲笑了起来,露出一脸与有荣焉的笑容:“云公子看的书多,懂的也多,我还没见过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还真看不出来呢。”旖菡将收拾好的书递给小玲:“这么多,我帮你拿点。”
“小姐,这不太好吧。”小玲抱着一摞书,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反正我也正好有事想找云凤卿,顺路吧。”
两人沿路往回赶,旖菡顺口问了云凤卿的一些情况,小玲似乎也很喜欢谈起这个话题,一路上两人说的很愉快。在一个院子前,小玲一笑:“到了。”便走了进去。
旖菡看着爬满院墙的紫藤,浓郁的绿叶丛中,累累的豆荚果实挂满枝间。
“原来,这里是云凤卿的住处。”旖菡看着有些眼熟的庭院,耳中响起了那天晚上听过的箫声,略一迟疑,随之走了进去。
小玲抱着书走进了房间,旖菡进入院子,却一下子呆住了。远远的,便看到紫藤花架下站立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金色的阳光洒在身后,融合在暮色四合的黄昏,白衣飘飘,似乎随时都要随风而去一般。
旖菡一时愣怔,不知站了多久,感觉到他不带任何感情的眼光有意无意的扫过来,冷漠的,却不带任何寒意,她清醒过来,怀中抱着一摞书,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你好!”轻轻一个招呼,旖菡慢慢走近他身旁。
云凤卿只是轻轻一点头,并没有开口,似乎在等着旖菡说些什么。
“云公子,原来你在这里。你要的书我都找来了。”小玲从房间中走出,娇小的脸上满脸笑容。
“恩,都放好吧。”云凤卿点头,轻声说着,便淡淡挥手:“你下去吧。”
小玲从旖菡手中接过书,便转身悄然离开。
他转身坐在一旁的藤椅上,顺手把手中的一本书放在膝盖上:“说吧,有什么事。”
对他的冷漠态度早习以为常,旖菡并没有太在意,坐在他对面的藤椅上,看门见山道:“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两件事需要你帮忙。”
云凤卿仰躺在藤椅上,轻轻的闭了眼,但旖菡知道他正在听自己说话,便继续道:“第一,我想和你说说肖妈和小玲的事,她们并不是什么逃奴,是因为舅妈想要卖小玲,我……”
“我知道。”云凤卿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我琢玉轩的人,不管她们以前怎样,到了这里就相当于重生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所以,对她们的过去,我并不在意,也不会有人再提起。在你带走她们之前,要确定有能力保护她们。”
旖菡一撅嘴,看他连眼也没有睁开,偷偷的对他翻了翻白眼,做了一个调皮的鬼脸:“除非她们愿意,我是不会带她们离开的。不过这样也好,我也不希望她们因为以前的事受到影响。”
“那第二件呢?”
“我从孟府分出来住了。”旖菡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看云凤卿没什么反应,便绞着手指,继续说下去:“现在我住在揽荷居,里面的一切都需要我来处理,只是,”
旖菡停顿了一下,看着云凤卿那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第一次感觉在他面前有些不自在,但她抿了抿嘴,还是继续说下去:
“揽荷居每日的账簿我都要看看,可是,自从来到琢玉轩,因为这里管理严格,账簿送不进来,我也没法出去取,已经好几天没有看了,所以,我想,那个,能不能……”
还没有等她说完,云凤卿便冷冷的打断了她的话:“你也知道琢玉轩规矩,除了每隔十天的沐休,谁也不能随便进出琢玉轩,当然,随便传递东西,或者说,私相授受都是不被允许的,被抓住可是要被开除的。”
“可是,我只是想要他们把每天账簿递进来,我看一下以后第二天再送出去,并不是什么私相授受,能不能通融一下?”旖菡说着便带了些委屈,语气中也有了请求的意思。
“规矩早就定好了,谁也不能改。”云凤卿的话里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你是咱们琢玉轩主管纪律刑罚的老师,你只要稍稍通融一下,就可以了。”旖菡说这话,请求的意味十分浓重。
“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可以走了。”云凤卿站起身,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你……”旖菡气的从藤椅上一下子站了起来,一张娇俏的脸蛋气的通红:“真是冷面无情,就通融一次不行吗?”
“早点回去休息吧。晚上没事不要在院中乱跑!”云凤卿却是径直向房间中走去,飘逸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的决绝无情。
“哼,算我白认识你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来烦你了。”旖菡气的一跺脚,站起来就向外走去,头也不回。
“云凤卿,算你狠!”旖菡恼怒的揪下墙上的一个紫藤果实,使劲掐着,狠狠的想。
夕阳早已下山,天色暗了下来,周围几步外的东西已经看不到了。旖菡认准路,向淑雅居的方向走去。
微风吹来,有淡淡的石榴花和草药香味从风中传来,旖菡心中有气,一边走一边想应该如何传进账簿来,并没有在意,依旧沿着院中曲折宛转的小径向前走去,空气中,石榴花和草药的香味更浓了。
“呜呜呜……”轻轻的哭泣声突然从风中传来,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但是那哭声是那样的压抑和悲怆,令人听了也忍不住伤心起来。
初时声音很低,在风中断断续续传来,似有似无,旖菡并没有在意,然而,当她拐过一个庭院,淑雅居似乎遥遥在望之时,那哭声却陡然响了起来,似乎就在耳边,旖菡一惊,身上汗毛根根直竖起来,脚步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哭声继续响起,低沉的、压抑的、似乎有满满的悲伤无法抒发,听的人也忍不住伤心起来,但是,在这样深沉的夜里,听在耳中,却是那样的恐惧。
恐惧、好奇,一时占据了旖菡的脑海,两种思想在脑海中进行着激烈的斗争,最终,好奇战胜了恐惧,旖菡抬起脚步,轻轻的向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拐过一个弯,便是一个小巧的院子,这个院子距离淑雅居虽然很近,但是经常静悄悄的,旖菡以前并没有留意是什么人住在这里,院子中只有一盏气死风灯高高的挂在墙头的树枝上,照亮院中一个小小的角落,晕黄的灯光将院中其他角落笼罩在一片朦胧中。
旖菡慢慢向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微风轻轻吹拂,满院的蔷薇花枝便轻轻的摆动起来,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蔷薇花的香味,但伴随在其中的,还有淡淡的石榴花香和奇特的草药香味。
渐渐的,哭声越来越近,旖菡眼前一花,便见院子角落处的蔷薇花架旁,一个白色的身影静静的站立着,背影瘦削单薄,穿着一身长长的白衣,似乎微风一吹,便会随风而去一般,她背对着旖菡,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肩膀轻轻的耸动,哭声便随着她耸动的肩膀不断传来。
“谁在哪里?”旖菡轻轻开口,脚步一顿,便见前方那人的肩膀停止了耸动,哭声停了一下,接着,又呜呜咽咽的响起。
“你是谁,为什么要哭?”旖菡轻轻的问道,继续慢慢的向她靠近。
刚刚走近,一股石榴花香和草药香气便扑鼻而来。旖菡走到她身后,轻轻的碰了碰她的肩:“姑娘,你没事吧?”
入手冰凉,旖菡一下子缩了手,看着女子那披散到腰际的长发,宽大的素白长衣下几乎不存在的躯体,只感觉一股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恨不得拔腿立即就逃。
然而,强烈的好奇心却使她没有掉头离去,就在这时,女子突然转头,却看不到脸,长长的头发盖住了面孔,从长发后,透过两点幽怨的眼光,幽幽的盯着旖菡。
旖菡突然双脚发软,脑海中只有逃跑的想法,可是双腿发软,却根本就逃不开,她想要大声喊,可是嗓子发干,却什么也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发女子一点点的伸出那瘦骨嶙峋的双手,瘦削的手指,长长的指甲,一点点的伸到她面前来。
寒意笼罩了全身,旖菡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这彻骨的寒意却使她瞬间冷静下来,她长长的一个深呼吸,脑海中不断对自己说:“世界上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同时,脚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
那长长的手指在旖菡鼻尖轻轻划过,却没有碰到她的脸,只是慢慢的将盖在脸上的长发掀起。
随着她的脸一点点的露出来,旖菡的冷静再也难以维持,最后的理智和勇气使她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是人是鬼?”声音却如风中的树叶般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