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眨眼,一面面亮闪闪的镜子!
她再眨眨眼,一排排花花绿绿的架子!
她不放弃,再来一次!开始——眨眼!
一刻钟后,她终于明白了,即使她眨秃了眼睫毛,眨酸了眼肌,也眨不去眼前这场“地狱”!
亮闪闪的镜子前照旧是一对一,一个乖乖坐在那里,一个拿着刷子扫帚抹布,如同一位认真负责的清洁工人那般仔仔细细地进行着大清洗。只是人家清洁工清洗的是地面,他们用心挥扫的是——人脸!
花花绿绿的架子边也照旧是群魔乱舞,你扯我拽,你翻我拆,没一刻空闲。架子也随着这一只只手的来来去去嘎吱嘎吱的直叫唤,架子上那花花绿绿的衫更是随之飘来飘去,颇似幽魂鬼烟!
她也照旧得乖乖站在这个她以为终其一生再不会与其相逢的凳子上听候指示。
“抬起胳膊!”她乖乖地化身为十字架。
“吸气!”她乖乖地变身成“压缩机”。
“再吸!”她听令,乖乖地加大了马力。
“吸!”她敢肯定她前腹和后腰的那两块皮一定已经“胜利会师”!因为她分明感觉到它们正亲密地“吻”在了一起!
“停!”她立刻刹住了闸!她敢发誓自从六年前她第一次趴在手术台上,冰冷的刀尖贴在了她脆弱的表皮的那一刻,医生蹦出的那句“停!没吃早饭没力气,今儿个休息!”,她就再也没听到过这么美的话语!此时此刻,如果不是她怕一张口,煎饼渣子就会喷出去,她一定会立即放声赞颂,喷出一篇长如银河的感谢辞!可惜老张夫妇是这世上少有的实在人,他们的煎饼果子也具有这世间少有的实诚品质,在这个区的南北七十八条巷东西九十九道弄堂里向来以酱多料多脆渣多而广为人知。而她的赞颂是需要激情的,飞溅的唾沫星子是必须的。当然原本以她那熟而生巧的技艺,这唾沫飞溅几乎已无形无迹。可如果夹带上这些黑的绿的点点丝丝的杂质,就当下而言,她仍需努力!所以,这口是坚决不能张!可是这感激也不能不表啊——怎么办?有了!就在她想起可以用世界通用的语言——笑容来代替感激的言语而牵起嘴角的那一瞬间,她听见了魔鬼的声音:“勒紧!”
“好了,裙就先这样了,记得告诉阿亮,下次这样的衣,带子得再加两尺,你看看,这么短,打个结都不够,还勒什么线条!”
她真的很想提醒这位大姐,其足下盘着的那三圈半,就已绰绰有余!
可惜女魔头对她那上翻的眼皮和抽搐的肢体忽视得既完全又彻底,其大脚一跺——很好!那三圈半终于和她这个主体彻底分离!其双掌一合——“群魔”立刻集体行注目礼!
对“群魔”整齐划一的动作,女魔头似乎颇为满意,痛痛快快地宣了旨意:“接下来,上衫!”
于是她明白了,她还得乖乖地站在这条她以为早被她劈成了柴火蒸了馍的凳上,乖乖地当她这个十字架形的压缩机!
她不明白的是,她不过就是在网吧里熬完了通宵在倒回床上补眠之前顺手买个煎饼果子垫垫肚子,就这么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天天都要操作一次的对她来说早已形同“例行公事”的平凡小事,怎么就能将她带入这个圈套呢?
“上凳!”女魔头一声吼,刷刷刷——三个魔女蹿上来围住了她。她回神瞄了瞄四下,原来不知何时起,她的周围竟立起了一圈凳子。凳子的样式和她脚下的这个差不离,唯一不同的就是高了几厘米。
“上髻!”
女魔头一声令下,一座油黑发亮的“庞然大物”就降落在了我的头上——
三个魔女你瞄我我瞄你,视线皆化为镭射,其视线所及之处犹如电鞭扫过!于是她们就这么,你抽我我抽你,互博了几分钟后,其中看起来年纪最小的那个一个哆嗦败下阵来。小姑娘眼一闭,脚一跺,心里面再念一句“今个儿小姑娘我豁出了,刀山火海!”,借着这万丈豪情之势回身冲着女魔头就是一通吼:“大姐,这髻固定不住!”
“你第一天来啊?这点小事还要我教?扶住!让人给她上胶!”女魔头头也不回的吼道,手眼不停地继续着她在衣丛中的收索。
“问题是——根本”小姑娘那大大的杏仁眼里汪洋一片“扶不住啊!”
“什么?”女魔头回头一看,傻了眼!
只见三个魔女六只手,一个不漏,全都包在了发髻的头套里头!
“这是怎么回事?我让你们往发髻套里塞的是她的头!不是你们的手!她的头呢?”
“在里头!”小姑娘冲那包下她们六只手还摇摆着欲奔向自由的发髻努了努嘴。
“不要告诉我,千万不要告诉我,她的头也在‘这’里头!”
在女魔头万分期盼的目光照射下,小姑娘的嘴扁了圆圆了扁,最后还是无奈的点下了头。女魔头顿时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把她的筋从脚底往头顶上抽!
“来人,拿小号髻!不,最小号!我就不信这个邪!除非她的脑袋就是一粒米,否则我——”
“这——这”
“这什么这!你还有问题?”
“这——”在女魔头的雷打电劈下,小姑娘的杏仁海终于溃了堤“就是最小号——”
“——”
“前个儿好像还被阿亮又收紧了些——”绝望中果然裹藏着希望!小姑娘的话音未落,女魔头的双眼已再次聚光,炽热的光线穿过人群,越过镜架,狠狠投射在后墙上那道懒洋洋的身影上。
“不可能。”完全不受女魔头这道烈日的影响,光头男随意地摆摆手,依旧惬意地倚着墙。
“不要这么快就放弃!你再想想!”女魔头的目光愈加炽烈!
“不可能。”光头男这回连摆摆手的敷衍都没了,眼睛更是眯得都没了缝儿。
“阿亮~”女魔头的娇吟让无数眼珠脱了眶,可光头男依旧是那副懒样“结构极限!再收,就散。”
女魔头想哭!她突然很想哭!她突然发现在她耀武扬威这么多年后她其实还是那么无助,一如当年那个蹲在超市门口殷殷期盼着她那永不会再来的母亲的归来的可怜小孩!
可是,当她从狼犬牙缝里扣出半条香肠死死抓着狂奔了十几条巷最后跳了堵墙头插满了玻璃渣的高墙才甩脱了咆哮的犬狼后顾不上摔瘸了的腿也顾不上被人发现她偷闯入宅后那番可能遭到的下场她一心就想给三天没进粮的肚增加点能量所以她抓着草根爬到了香肠旁一口咬住却发现那其实是塑料仿真玩具肠的时候,她没哭;当她拿着离婚协议书挺着九个月的肚子在秋风秋雨里趟了十几里路终于找到了她唯一能找的人的屋却发现对方早已退了租的时候,她也没哭;当她缴光了卖血钱终于躺在了手术台上被剖了腹后正思索是不是把胎盘卖了好弄出些奶粉钱,医生却告诉她,她的儿子分量不足必须入住那一天就得出百来块的保温箱的时候,她仍然没哭——所以现在她更不能哭!她只能将所有的情绪转移到那催动了她这股欲望的那道身影上。
“拿下头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