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公他们在咖啡园里做苦力,老板说工钱已全部付给“劳工行”了,和“劳工行”立了约的:只在有活干的时候供“猪仔”们三餐,没活干时一餐也不管,自己设法解决吃饭问题:“猪仔”们无奈,为了活命,只好当乞丐。但讨饭也不可走远,咖啡园害怕“猪仔”逃走,限制他们行动自由。
就那么大块地方,个个都乞讨,常常是一整天也讨不到两块黑面包。恶作剧的顽童们见了拖辫子的唐人,老远就叫喊“蟹尾怪”来了。有的甚至往他们身上泼马屎马尿。咖啡园里有个“猪仔”在乞讨时,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给了他一包东西,“猪仔”千恩万谢,打开纸包,见像块面包,饥不择食就连啃起来。啃时虽然觉得味道怪怪的,他以为是面包放久了变了味。只顾填饱肚子,哪里舍得丢掉,吃到最后才发现,原来是一团干马屎。“猪仔”们受尽了侮辱,过得简直不是人的日子。可是,人已卖成了“猪仔”,有家不能回,举目无亲,有什么办法呢!望着茫茫大海,“猪仔”们常哭湿衣襟,到后来,连眼泪都哭干了。
“猪仔”们住的是铁皮工棚,夏天闷得透不过气来。夜晚连灯也没有一盏。有天夜里不知什么怪物,在家公的额头上咬了一口,顿时起了个大疙瘩。开始他并不觉得很痛,可过了一阵,疙瘩像发馒头似的越长越大,痛得他喊爹叫娘,死去活来,奄奄一息。老板不当“猪仔”是人,哪里会管你病痛,工棚里的人都被吵醒了,眼看一个年轻人命在旦夕,个个都束手无策。幸好农工中有一位平时很少说话的老者,他划了根火柴一照,说了声:“不好!”
连忙从他的大烟管里,挖出来些烟油,擦在家公的伤口上。过了一阵子,头痛慢慢止住了。家公不再喊叫,大家又睡了,家公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家公醒来时,工棚里的人全都干活去了。被疼痛折磨了半夜,他全身瘫软得像棉花团似的没有一点力气。但是在咖啡园,不干活就没有黑面包吃。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下地。他艰难地支起身子,当家公的视线无意中落在床板上时,一下子吓傻了。因为满床都是被烟油杀死的毒蚊的尸体。
要不是那位老农工用秘方相救,家公当晚就可能归西了。外子说,多少年后,家公向家人们提起那夜可怕的经历,对那位老者仍充满感激之情,而外子自己和家人们也还心有余悸。
“猪仔”们在咖啡园里,一切行动都受管工控制。管工狗仗人势,根本不把“猪仔”们当人看,管工身上常带着枪,“猪仔”们人人都俯首帖耳,一点也不敢乱说乱动。两年中,家公没有走出过距咖啡园五里以外的地方。他本来身体就弱,农活很重,经常饱一餐饿一顿。特别是没活干的时候,有时一整天讨不到一块干饼下肚。他的身子已枯瘦如柴,两眼深陷,脸色乌黑憔悴得像病夫。
家公常说:人说黄连苦,背井离乡的“猪仔”们,在咖啡园里为奴那些日子,真比黄连还要苦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