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独自走在街头,不知不觉已经华灯初上。
这条路是S市一条很有名的小路,叫情人路,路边经营着许多特色的咖啡店和书屋,窄窄的街道两旁种满各种不知名的小花,灰色的石板铺出一条蜿蜒的小路。很多追求浪漫和情调的年轻人,喜欢三三两两的来着喝茶聊天。此时的情人路早已被橘色的路灯照亮,映着街边小店里的客人,有种莫名的祥和跟自在。
悠然有时也会想,如果命运没有选择自己,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女孩,会不会现在坐在靠窗的小桌旁、正跟闺蜜微笑着谈着什么的那女孩就是自己了呢?或许会偶尔跟男友闹下小脾气,偶尔跟父母撒娇,体会这世上最平凡却也是最真实的快乐和忧愁?
可一切都只是如果,尹悠然仍然只是尹悠然。
甩甩头,别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了,也许是这儿的气氛影响了自己吧!或许,选择一条没人愿意经过的街道比较适合自己。
悠然穿过情人路,走向另一条僻静的造化大街,这条马路本来很宽,两边却是盖到一半被废弃的建筑工地,显然已经被所有者遗忘很久了。由于造化大街紧邻的是开发区,所以平时很少有行人和车辆途经。悠然平时很少到这边,没想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悠然走近路口时,就感受到了“熟悉”的气场,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可笑,有人坐在小资情调的咖啡馆里高谈阔论;有人却在这荒凉冰冷的大路上死不瞑目,做鬼也不安生。
从远处看来,“它”似乎是一个晕倒的小孩,身量不长,趴在马路上一动不动。悠然淡定的顺着人行道走过路口,目不斜视。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看到这样的场景,由最初的害怕,到现在的从容,很多时候,只要你不去关注它们,它们也会遵守着冥冥之中的法则,跟这个世界“和谐”的相处。只是,今天这只显然是别有目的的……
悠然感觉到它在身后跟随着自己,她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放慢速度,想看看这位朋友到底想干什么。一股冰冷、黏稠的触感从悠然的脚踝刹那间传递到全身,一双焦黑腐烂的手拉住了她的双腿。
“把孩子还我……”它的声音嘶哑,有种金属摩擦般的刺耳。
悠然没有动,任凭鬼手紧紧抓着她的脚踝:“不管你想要什么,最好别惹上我。”脚下的东西似乎停顿了一下,却还是把还留着黑红色脓水的指尖深深嵌进悠然的皮肤里。
“我说过,别惹我!”悠然说着,左手暗暗结了手结,用力跺了一下左脚,随着她的动作,周身仿佛泛起一丝淡淡的金光,只听见脚边一声惨叫,那东西居然瞬间就被金光震飞,甩出了几米远,发出凄厉又嘶哑的嚎叫:“把孩子,还我,还我,还我,还我……”
悠然转过身,这才看清了这东西的全貌。
它应该是一个女人,准确的说是一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女人。它的皮肤上布满被烧焦的痕迹,有些地方被烧的不够彻底,只留下了一些鼓起的血泡,还隐隐流出油脂。最恐怖的是这个女人的下身,像是被人从中间开始劈成两半,内脏和肠子流了一地拖出了老远,有一些已经被烧焦,还有一些依旧滴着血。
悠然叹了口气,冤魂是因为怨恨和执念产生,它们往往只记得临死前那一刻的心中所念和所恨,正因为如此,它们会一直以死亡前那一刻所经历的状态成形,并且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死前承受的煎熬和痛苦。不管它在这里害死过多少人,它始终只是个可怜人。
“不管你经历过什么,你已经死了。去你该去的地方,别再纠结过往了。”
怨灵在地上挣扎着,听了悠然的话它更加狰狞了,但却依然没有逃走,只是有些忌讳的蜷缩着,那张早已面目全非的脸上还能看出明显的恨意:“我生前没做过孽,为什么死得这么惨?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要让所有人陪葬!我要让你们死得比我惨!”
悠然轻蔑的笑了,她毫不在意的坐在了怨灵手边的花坛旁,看着怨灵:“人也好,鬼也好,总有想不开的。你看,我现在要收拾你实在太简单了,”说着,她左手虚空划了一道符,指向怨灵,怨灵顿时发出凄厉的嚎叫。
“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
悠然放下了左手,仔细看了看怨灵,“看样子,你还没成气候,就算我真的放了你,你真的想在这十字路口恨下去?你现在已经死了,你的恨会一直延续下去,你知道一个灵魂有多少时光吗?无休止的恨,直到你忘了当初为什么恨。”
怨灵停止了呜咽,茫然的看着悠然,它可能真的不知道一辈子是多久,只是本能的去怨恨这个世界,怨恨那个给它带来死亡和痛苦的人。
“我没有耐心一点点度化你,但我有能力现在再杀你一次,”悠然顿了顿,又自嘲的笑了“也许是今天我心情好吧,不想看你就这么魂飞魄散。”她靠近怨灵结了一个手印,又一掌拍在了怨灵的额头,就这么困住了怨灵的身体,同时,进入到了怨灵残存的记忆中————————————————————
一个幸福的准妈妈,独自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路过这个偏僻的路口,车胎突然爆了。这是她休产假前最后一个工作日,终于交接完手里的工作,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老公打了几个电话要来接她,但她心疼老公,又对自己的驾驶技术有信心,非要自己开车回家。
女人下了车,正在检查车胎,背后突然一阵剧痛,被人捅了一刀,她挣扎着倒下,却被人用一张黄纸盖住了眼睛和嘴,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疼,她的肚子被生生划开!她想叫,却叫不出声,她想挣扎,手脚却被绑住。她的意识没有因为剧痛而变得模糊,反而意外的越来越清晰,她能感觉到下身被撕裂,能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扯断了什么。
她的孩子。
被截肢的痛,被凌迟的痛,这些都算什么?跟她的宝贝被活生生从身体里撕扯开相比,这些痛都算什么?她不记得为什么流了那么多眼泪那黄纸却依旧仅仅蒙住双眼,她想开口,想求饶,想恳求这个魔鬼放过自己的孩子。
杀了她吧!
可惜老天没有听到她的恳求,她依旧清醒着,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抽搐着,还有什么比这更折磨人么?
是火,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每一寸炙热的火。
最后,她就这么一直清醒着,被烧死。火焰烧焦了她每一块皮肤,和她被撕扯时流出来的肠子和内脏,这种痛苦,又比刚才,疼了一万倍,百万倍。
至死,她都清醒着。
至死,她都不知道,是谁。
再一次醒来,她发现自己再也离不开这片十字路口,她只能像蛇一样蠕动着,游荡着。她的心里只有恨,只有杀死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人,看他们的身体也被撕开,她才能得到片刻的满足,而后是更加强烈的对血肉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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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收回了手印,她久久凝视着怨灵的脸。因为死前有着太多的怨恨和恐惧,所以灵魂只能以死亡那一刻的形态出现,并且不断重复死亡那一刻的痛苦。
记不清多少年了,她见惯了不甘枉死的灵魂,也见惯了那些凄惨无奈的故事,她不会轻易为谁哭,却真的能体会到人世的无奈。
“为什么?为什么?”渐渐回想起死前的怨灵,赫然留下了两行血泪,它嘶吼着,对这不公的世道控诉着。
“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而不能证得。若能放下,即证菩提。”悠然蹲在怨灵跟前,凝视着它,“我参不透什么大道因果,但我明白放下一切才能从头开始。我可以帮你。”
怨灵渐渐平静,它看着悠然的眼睛,凝视良久,慢慢抬起一只手,指向花坛:“那里,有一枚钉子钉住了我,让我永世不能翻身。”
悠然站起身,向花坛走去。
前面说过,十字路口紧连着两个荒废的楼盘,中间是一片没人照料的绿化带,种着几颗稀松的槐树。槐树又叫做鬼木,常常用来做通灵的材料,也被一些高人用来做镇压鬼魂的介质。如果真的有东西定住了这个怨灵,那应该就是在这槐树的附近。
悠然沿着几棵最粗壮的槐树底下走了几圈,原以为会很隐蔽,可居然叫她感觉到了一丝跟怨灵相牵引的魂丝,一种说不上来原因的直觉,驱使她走进了其中一棵大槐树。她咬破中指,把自己的血滴在了槐树根部,血落在泥土上,居然没有马上渗进去,而是画了一个轨道,最终落在一点,才慢慢渗进了泥土里。
悠然按照血渗入的方位,用树枝挖开了上面的枯叶和泥土。没多大一会儿,就挖到了一个细长的木钉,上面缠绕着一缕纠结的毛发,透过这些毛发,还能依稀看见木钉上雕刻的符咒。到底是谁这么阴狠,要以这么残忍的方式杀害一个无辜的人,还要把魂魄钉在这里不能投胎?
悠然小心的把木钉上的发丝解下,把木钉和发丝分别包在了符纸里,又用御火符围着槐树烧了一圈,才回到了被禁制的怨灵身旁。
“每个人都有归宿,你受尽了苦,可总还有你的亲人和朋友,他们也一定为你修葺了阴宅,让你有个安息之地。你愿意回去吗?”
怨灵犹豫的望着悠然:“我现在……可以离开这里吗?”
悠然点点头,告诉怨灵,她已经把禁制它的木钉拔了出来,而它的头发,也会送到寺庙找高僧超度。
怨灵周身的怨气明显减弱了一些,它环顾四周,茫然的问:“我该去哪里?我走了就能报仇了吗?我死去的孩子怎么办?我的命谁赔给我?”
“去你的亲人希望你去的地方,去寻找一个新的开始。报仇那么重要吗?那你杀死的那些无辜人谁来报仇呢?”悠然感叹着“别再执着了,放下这些,往前走一步,看清楚你想要的。”
“放下一切……我想要的……我该怎么去?”怨灵喃喃自语。
“问你自己的心,有没有一个声音在喊你?跟随这个声音,我带你去。”
怨灵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应着什么,周遭的阴气渐渐变得稀薄。悠然拿出一颗透明的弹珠,怨灵一点点凝结成光点,飞入弹珠之中,弹珠赫然变成了碧绿色。悠然握住这颗弹珠,轻声说:
“我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