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客。”岩鹰一摆手。“大和尚请坐。”
“小二,上碗筷!”疯僧立时敲打起桌面,大声叫嚷起来。“再打二角好酒!”
岩鹰眉毛一挑,颇有兴趣地看向释不开:“大师出家之人,不忌三荤五厌么?”
释不开呵呵一笑:“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但凡心头有佛,又何须执着于清规戒律?施主着相了。”
得!岩鹰心头暗叹一声。跟和尚耍嘴皮子,还真是自找不痛快,人家嘴里,横竖都是理。
小二盛上碗筷,怪异地看了一眼释不开:“你这和尚怎么又来了?”
“怎么?你们认识?”岩鹰来了兴致。
“天天来混吃混喝,能不认识么?”小二撇撇嘴。“把我们掌柜的惹烦了,便向那清凉寺方丈智空大师告嘴。可倒好,智空方丈只是摇头,说这疯和尚他也管不了!”
释不开乐呵呵地看向小二:“别说是智空那小家伙,就是智空他师傅从棺材里爬出来也管不了贫僧。忙你的去吧!”
岩鹰的心头更犯嘀咕了。这释不开究竟是哪路神仙,连寺里的方丈都不放在眼里?叫智空小家伙,这疯僧到底多大岁数了?
“施主运交华盖,虽是血光已退,却是煞气冲天啊!”疯僧一边啃着猪蹄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可惜呀,这红尘俗世,又多了几分是非喽!”
岩鹰只得老老实实的承认,听不懂这和尚卖弄什么玄虚,听上去很深奥就是了。岩鹰略带怨气的想,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肯好好说话,非得装什么高深,打什么机锋呢?
“你个疯和尚不是修成阿罗汉果了么?就不能帮他一下?”猪不戒嘟囔着道。
“帮不了,帮不了。”释不开连连摇头。“罗汉又名自了汉,度得自身,度不得众生。前程凶险,也只靠得他自身。”
释不开和猪不戒一对一答,岩鹰却听得莫名其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两个鸟货!就不肯直说么?
“罗汉?罗汉不是在西天么?”勉强听懂这句话,岩鹰忍不住问。
释不开郁闷的一连摆手:“莫问,莫问!时机到你自然知道,如今你问了也白搭,徒增烦恼。送你一句话,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还是那么玄吊吊的!
“不懂。”岩鹰很老实的摇头。
“懂即是不懂,不懂即是懂。”释不开很神棍的应了句,满是油渍的手往那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僧袍上抹了抹,再度袭向蹄膀。虽然这疯僧一直废话连天,可吃东西的速度却真是快,就连猪不戒都甘拜下风。
“真不帮?”猪不戒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好啊,龙月师太的行踪,你再也别想知道了!”
“别,别!不是我不帮,不过,这不是师出无名么?”猪不戒可是捏着释不开的软肋,即便以疯僧之狂也只能乖乖举起白旗。“嗯,这样好了,老僧便破一次例,收这蛮子当记得弟子,这总成了吧?”
猪不戒得意地甩起小尾巴。罗汉又咋样,嘿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哼哼,谁让这疯和尚一把年纪了还想当花和尚?猪不戒自然不知道,释不开之所以百年来一直在阿罗汉果徘徊,无法更进一步,自然是因为这一点执念。
“我不念经、不剃光头、守不了清规戒律。”岩鹰苦着脸道。擦,真要岩鹰去学什么清心寡欲,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算了。
释不开一翻白眼:“贫僧也是不守的。”
岩鹰一阵巨汗。这疯和尚,卖弄玄虚时绕得人晕乎乎的,直白起来却是让人更受不了。大哥,好歹你还是个和尚,就算不守戒律,也别说得那么直接成不?
“第一,叫师傅,别叫大哥;第二,没人要你当和尚,和尚与戒律也没有必然联系;第三,我想说啥就说啥,就是佛祖当面也是这般。”释不开伸出两根满是油污的手指头比划了一下。
猪不戒偷笑,岩鹰却是唬了一大跳!这死和尚!自己只是在心头想想而已,又没说出口,他怎么就知道得那么清楚?难不成真变成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无非是他心通之类的小把戏罢了。度不得人,成不了神,就连超度几个冤鬼都做不了。”释不开神神道道的叹息。
岩鹰却是眼睛一亮!啧啧,这可是个好东西啊!怕不比前世的垃圾测谎仪强上万倍?啧啧,谁要对自己不利,完全可以提前得知,还怕谁暗算不成?
“师傅。”岩鹰赶紧抱拳叫了句。
“哎,拜师拜师,怎么也得拜一下吧?”释不开的油手抓了抓秃瓢般的脑袋,一脸的无奈。“算了算了,跟你个蛮子讲究些什么?就这样吧!记得每天好酒好肉侍候着就成。”
酒肉?岩鹰差点没笑掉大牙。得,如今岩鹰啥都缺,唯独不缺钱,人家吕真当了那么几年县令刮下的地皮不都进了岩鹰囊中了么?这样的要求真是太低了。
背后有人,岩鹰觉得自己的腰板又硬了几分。嗯,修练大风歌上的问题,正好可以向释不开请教不是?
却不料,释不开听完岩鹰这话,只是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修行之类的事,莫问我。我佛门讲究的是修心,是顿悟,不搭界。倒是我陪你去找找伊峰子那牛鼻子老道实在些,那老牛鼻子虽然多少也得卖我和尚几分情面。明日自去小松观,我自与你会合便是。”
吃饱喝足,释不开拿衣袖抹了抹嘴,蓦然起身,没头没脑的道:“晚上惊醒些。”
话说完,释不开便诡异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直让岩鹰咋舌不已。倒是店小二见怪不怪,浑似未见到一般。
入夜,县卫里戒备森严。
大帐中,樊歆盘膝坐在胡床上,面色凝重地看着眼前那薄薄的绢纸,眼里闪出几分怒意。娘舅家这头传来消息,樊平已经派出私兵,准备对付自己!留给自己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岩鹰也没得太好的法子,只能见招拆招了。
樊歆长叹了声:“可惜,挡不住啊!樊府的屠狗军,虽只派出五十余众,却个个都是大风歌修到三阶的水准。就这也还罢了,可屠狗军队率樊风,却是五阶修为!咱们这里又有谁能挡得住?”
那可未必。岩鹰在心头暗暗的盘算,真要对敌,自己这头,应该能有一两手让人意外的后招。
“何不向都尉求援?”陈伍的主意,自然是最稳妥的。
“都尉?”樊歆苦笑。“若是都尉能救援,我还与诸位商议什么?抽调列封县卫士,若无都尉首肯,谁人敢动?”
场中一片沉寂。
灯花闪了闪,蓦然一炸。
岩鹰暴起,挥起断水刀斩向樊歆!
“住手!”
“你这是干什么?!”
“你疯了吗!”
怒喝连连,众人纷纷出手,挥刀逼向岩鹰,意图阻止。只是,身为樊歆亲卫,岩鹰离樊歆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谁也没把握救了樊歆!
“当”的一声,火光四溅,一截锋闪亮的断刀落到地上!岩鹰的刀继续斩出,身子却已将樊歆挡在后面!众人一阵愕然,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好身手!”一个阴柔的声音在帐中响起,灯芯上,火光闪动了几下,一个妖娆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将手中那把断刀扔到了地上。“这位哥哥好眼力呀,奴家这遁术竟是没逃过哥哥的眼睛。啧啧,想不到这小小的县城居然也藏龙卧虎。”
竟是刺客?众人一阵汗颜。自己的眼力还真是成问题啊!没能看出不说,差点把岩鹰给砍了!
“呛啷”声连连,人人拔刀,将樊歆环在中间,司马升挥刀斩向那女刺客!
“哟!你们这群大男人啊!那么多人对付奴家一个,也不害臊么?”女刺客嫣然一笑,妩媚的眼神让司马升心神一晃,手中的刀也握不紧了,“当”的一声落到地上。
“哟,县尉大人,你这脑袋可是很值钱哟。”女刺客手中拿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白色珠子,语笑嫣然。“要不然,干脆你自己把脑袋送过来成全了人家,可好?”
女刺客的声音仿佛有着无穷的魅力,蛊惑得樊歆心神动摇,直觉得若不把脑袋送出去便会惹得眼前女刺客伤心,竟缓缓地伸手抚向腰刀。
陈伍大惊,岳禁大惊,想要过去阻止,偏生觉得如在梦中一般,想要动弹一下都觉得艰难无比!县尉若是在营中被刺,只怕这整营的军士都得去陪葬!
岩鹰想动,却发觉自己的神智似乎被什么黏乎乎的东西粘住,一层又一层,直让人生出一种深陷泥淖的无力感,让人昏昏欲睡。
岩鹰大惊。便是巫术中,也没有这般怪异的术法,可以直接控制他人心智!该如何破解这死局?樊歆真要没命,自己这一行人势必不能再呆下去,大风歌也无法继续修行,前头的努力就算白费了!
眼见樊歆将刀架到自己的脖子,岩鹰心头一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