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本来给月荣那番话就已经说得坐不住了,只是母亲还没开口,他不好说话,这会儿闻言再忍不下去了,忙忙摆手道:“妹妹和娘子怎么都这么想?咱们和叔叔他们到底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杜”字来,怎能处处将人想得这般坏?”
杜林话一说完,众人都露出几分微妙的表情来。
杜林看着郦氏。
郦氏敛眉垂眼,马上谦虚受教道:“夫君教训的是,妾身以后再不敢了。”
又看向月荣。
月荣看了眼偏过头去给杜青掖被子的母亲,又看了眼作小媳妇状的嫂嫂,右手微举,十分坚定地道歉:“大哥,我知道错了。”
那表情,正气得不能再正气。
杜林很满意,苦口婆心又劝道:“不管库房失盗的事如何,他们终究是我们长辈,长辈便是有错,也只能徐徐劝之,不可以样样都以恶意去揣度人。《弟子规》上曾有言,‘亲有过,谏使更’,更要‘怡吾色,柔吾声’,想你三岁启蒙便能背的书,莫非时过境迁就忘了?父亲在日常说,他没兄弟,那这些叔叔婶婶们便是我们身后最坚定的助力。一个人,如果连家族都不能相信了,他还能相信谁?”说着看向关氏,“母亲,妹妹尚不过十岁稚龄,前阵子是没有办法,所以才托了她做这管家之事。如今既然我和郦娘已经回来了,家里也已经安定了下来,少不得还是让妹妹拾起先前所学,好好修修性子,养养品性。”
他所谓的先前所学,无非就是《弟子规》、《千字言》、《烈女传》、《女诫》、《女孝经》等闺中女子识字“宝典”。
月荣正在喝茶,差点一口喷了出来:“大哥,那些我都已经能背出来了!”
杜林很认真:“能背得是一回事,要能善用。”
月荣撇嘴,她觉得他这大哥就是善用得太好了,什么《孝经》、《弟子规》,虽有其精华,但也不乏糟粕,若是一味盲从,读书识字就不是让人明礼,而是十足造就了书呆子了。
不过杜林的性格大家都知道,当他开始唠唠叨叨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他说什么你就要应什么,一定要顺从,一定要乖巧,否则,他会有相当坚强的毅力,坐在你面前,把那些圣人之言像和尚念经一样,从头至尾又从头至尾再从头至尾给你说上十七八遍。
月荣也是在八岁那年开始女扮男装后才发现自己家大哥这个特质的,并且,至今仍不能习惯,时不时就想顶上一嘴,没想到郦氏却比她更早地摸熟了自己丈夫的性格,并且非常聪明地找到了应对之策。
所以,在杜林带着已露出困倦之色的郦氏回房休息,杜青也受不住歇了过去后,独月荣送走兄嫂们又窜回了关氏房内,头一句话就感叹道:“嫂嫂倒是有意思,夫唱妇随的原则贯彻得可真是彻底!”
关氏对此只一句评价:“她是一个聪明人。”
月荣承认,却想到杜林的“唠叨绝技”,不由望着母亲很是疑惑地道:“我看父亲做事也很干脆,母亲行事说话也非常利落,怎生大哥就这么……”她本来想说“迀腐”,可杜林刚刚念叨了那么久,好歹她记住了一句“不论长辈非”,因而硬生生改成,“嗯,这么老实呢?”
关氏哪里会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噗哧一笑,在她额上轻轻一点:“就你鬼灵精!”不过难得看到自己女儿有这么头痛的时候,心想大概是一物还需一物降,或者女儿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真只有看似老实厚道的林哥儿方能降得住,因而也劝诫道,“你哥哥说的也有道理,虽说你是比常人要显得聪慧懂事,可到底不过十岁,好花也须养花人护,是该让你少看些闲书,少管些闲事,好好修修性子了。”
月荣惊呼:“我什么时候看闲书啦?”本想说自己性子也很好的,可一想自己脑袋里想的东西在这个年代都是属于离经叛道的,到底忍住了没有做那卖瓜的黄婆。抬头瞥见关氏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不由有些讪讪地,“人家都已经好久没有看过闲书了,闲书是什么我实在都快忘了嘛。”说起来还真是可惜了丢在京城里的那些好书,都是她费尽心机搜罗来的,有些禁书还是她高价购到的孤本,没想到最后当成废纸一般打包贱卖于人。留在这祖家的书她清理书房的时候发现倒是有不少,可她随便翻了翻,没发现一本是有亮点的。不过此时明显不是惦记这些的时候,月荣赶紧把话题岔开,搂着母亲的胳膊撒娇道,“好啦,长兄如父,哥哥既有见教我哪里敢违?不过,在修身养性之前,还请母亲大人先告诉我,先前我是哪里说错了?我当然知道二叔他们往我们屋里送人是没安好心,可既然这种事人人都知道,难道他会不晓得?当然要给些看似无足轻重的人,来消解我们的戒心才是对的吧?”
“你这想法是没错,可你要是把他一家人都要过来了,他们还怎么拿捏住他们要他们保持忠心?”关氏虽对月荣跳脱的性子有些无奈,然而这些事情,后宅女子迟早是要知道和面对的,因此上顿了一顿后回道,“你嫂嫂说的也有道理,但我跟你二叔二婶也算彼此了解的,便是他们真送人过来,想来也知道我要不是把她们当成活佛一样供着不给实事去做,就干脆发去做了粗使丫头的,绝不可能收用放到眼前。因此,你若要事能成,老钱一家都过来怕是不能,但能解了他的后顾之忧,却也算是还了他送给我们的人情了。”
作为一个家生子,他们的后顾之忧是什么?除去自己老年的依靠,便是自己子女的归宿了。对于性格梗直又不甚得用的老钱来说,或者他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儿子女儿能有一个好未来。关氏让月荣只把他在针线房里做事的女儿要过来,等自家的产业收回后,再借口庄上要人,从二叔那里把他儿子也顺理成章的要过来,一来既清了前情,二来还可以反转来有了拿捏住老钱让他以后不再乱说话的把柄,三来顺便的,安了二房一户人的心,不可谓不是一箭三雕的好计谋。
考虑到这些,月荣惭愧地抓抓头,她还真是没想到这一茬。看来在内宅斗争上,她是很难与关氏看齐的了,这得需要多么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俯视全局的能力啊,她脑子不够用,实在是思想不过来。
难怪有人说,真正可怕的战场,在**,在内宅!
若要她以后就这样你争我斗地过一辈子,想想日子就觉得很可怕。他们已分家的都这样,那么没有分家的又如何?漫长的人生,得打倒多少敌人,算计多少骨肉至亲?
正感叹着,关氏又道:“不过这些事,年后再说吧,便是他们想送人进来,也得等到过年以后再讲。如今咱们家还在丧期内,这些动作,还是少一些比较的好。”
过年之后,便是斩丧期满。赵国丧制,以日代月,所谓的三年之丧,其实只是下葬后三十六日即可除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