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位父辈族亲,目光凌厉:“你当此天下果真如所见般太平吗?自轩辕族称帝以来,鬼延世家无一日不想着反逆。如今帝君重病难愈,虽以嚣儿的神力能镇得住大多数人,可鬼延玄冥却实不在此内。倘若仅他一人倒也罢了,可偏偏妖族也趁着现在轩辕族改朝换代的时候蠢蠢欲动。你大哥现今是内忧外患,你不帮衬着谋划,却斤斤计较些儿女情长,真真是太不懂事!”
众人又是一阵附和,仿佛小夭不答应下嫁就形同谋反一样。
小夭转向他,缓缓道:“我客居玉山几百年,不曾受过轩辕族半点养育之恩。虽说娘亲是轩辕族的王姬,但我与轩辕族而言除却血统便再也没有多少联系了。这几百年来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曾有轩辕族的人来玉山探视一二。前些日子醒来,却是受了轩辕族的冰珠子才得以续命。我心里辗转,自觉得既然是轩辕女儿,得本族救助也属理所当然。可如今你们若是觉得我受了恩惠就必得有所回报,且是如此以终身相报,那么,我将珠子取出来还给你们也就是了。嫁,是必然不肯的。”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向殿外走去。
轩辕嚣自然是不会让她就这样离开的。一把拉住她的腕子将她拽了回来,却因为实在没想到这一番决绝的话会被她如此平静的叙述出来,心里未免有些惊诧,表现到面上便是一言不发。
小夭站定,也不抽回手腕,只淡淡笑道:“怎么?大哥是要我现在就取出珠子来?”顿了顿,“也好,免得时间久了,被炙毒染坏。”左手一翻,一柄小巧的短剑跃然掌心,想也不想就往心口刺去。
“你!”轩辕嚣在众人的惊呼中赶忙拉住她,“你这又是何必!”
小夭两只手都被拽住,动弹不得,眼里氲起雾气,眉头微攒。
感受到她手上并不用力,轩辕嚣才渐渐松了开:“我与小夭单独谈谈,你们各自回去吧。”
众人像是得了特赦令,逃也一般的窜出了大殿。
“我不想这样被困住一生。娘亲将我寄养在玉山,为的就是不让我为你们所困。可到头来,你却趁我伤着封我冰珠,使我不得不困顿于你。大哥,你可当真是疼我才接我来轩辕山的?”
一声大哥唤得人愁肠百结,饶是耍了一辈子心机的轩辕嚣也免不了有些伤怀。接小夭回来的确是有所算计的。怎么说阿娆也是他的亲妹妹,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是亲厚。而这种亲厚与他和三王子之间的亲厚有所不同。阿娆不会像三王子那般成为自己称帝的有力对手,非但不会,并且她还因为是轩辕族唯一一位王姬而身价百倍。他不会也不舍得将她嫁进那个充满危险气息的鬼延世家,起码不能嫁给鬼延玄冥。所以他才费尽周折把小夭弄了回来,为了说服王母,他甚至祭出了万年难得的北渊冰珠。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天真单纯的小丫头竟然会有所洞悉。看着她浓黑且带着丝缕神伤的眼睛,他忽然有一瞬恍惚。“小夭……”他顿了一会儿,收拾起不该有的心情,重新正色,“你若不想嫁,也不是没有办法。”
小夭屏气凝神看着他。轩辕嚣淡笑:“不过是一场征战而已,大哥还没怯到如此地步。”
说话间,他抬手一挥,凭空出现一方灵力凝成的清亮水幕,水幕中央流淌的是轩辕山下王城的景象。长而繁乱的街巷,商贩们五花八门的耍宝吸引过往路人驻足,不远处的拐角处翩然转出一位粉衣少女,面若桃花,还有不晓事的孩童在熙攘的人群里钻来钻去,嬉闹不已。一个刚会蹒跚的幼儿,跌跌撞撞扑到大人脚边,被高高举起来,发出兴奋尖锐的叫声。
轩辕嚣又一挥手,水幕中央泛起波澜涟漪,待静下来时已经是修罗场,天色浓黑如墨汁一般,没有星光,没有月色,可天幕下的一切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山坡上,沟壑旁,累满了各种姿态是尸体,断肢残骸到处都是,鲜血染红了溪水。远处有还没咽气的兵士拖着残体爬行,再远处还有活着的兵士叫嚣着厮杀着。军旗猎猎,在黑漆漆的风里更显苍茫。
水幕荡漾,又显示出战场外的情景。不知名的镇子寂静萧索,野风呼啸,吹得街边瓦罐乱转。荒郊外坟茔四起,恸哭一片。黑夜里浇下冷雨,水幕中的凄苦看不到头。
“一场战事一场劫。战事一起,首先遭殃的就是山下的百姓。小夭,他们的命数都掌握在你的手里呢。”轩辕嚣回身浅笑。
小夭略略皱眉,弹指射出一缕力道划过水幕,那场看不到头的战事便瞬间分崩离析:“你容不下鬼延玄冥,他也一样容不下你。无论我嫁或不嫁,这场战事迟早都会发生。你又何苦这样逼我?再者,我刚才也已经说过,我虽是轩辕族血系,但这个天下归谁管我还真的很不在意。你若想拿这天下太平来约束我,就真是打错算盘了。”说完便向大门走去。
轩辕嚣没有拦她,只略略提高了声音:“五百年前人族之间的战事,是你娘亲违了规矩平息的。如今人间即将再历战火,且是神与神族、神与妖族之间的战火,你当真打算袖手了?”
小夭猛然回头,定定的看过来。轩辕嚣继续说:“神族因天命护佑弱小,却从不参与其间的争斗。五百年前,炎黄二帝大战几十年,苍生疾苦不堪言。你母亲……”
“我知道。”小夭打断他,点点头一脸的了然。
轩辕嚣极是诧异:“你知道?你不是忘记从前了么?再说即便你记得,那时你也是极年幼的,又哪里会知道其中曲折?”
小夭浅笑:“我是不记得了,可保不齐别人都记得。娘亲助战一方平了天下,多的是铭记她功德的人。光是这山下的王城,哪座茶肆酒楼里没一两个说书先生呢,听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闻言轩辕嚣也笑了:“说的是。那么既然你都知道,难道还忍心那些为你母亲歌功颂德的人们遭受无妄之灾吗?”顿了一顿,又道:“小夭,大哥知道如此做真真是委屈了你。只是你要相信,这确然是无奈之举。鬼延一族修的是火灵,你阿娆姐姐修的是木灵,木火相碰,阿娆必然没有活路。而你却有冰珠护体,人又机灵聪明,想来,想来玄冥是讨不到好的。”
小夭看向他的眼睛,狭长而流有光芒,略微带着点笑意,却突然让她心头一寒。这就是她的族人,是这个世上与她最亲近的人。
“原来是这样。”小夭咧嘴笑,一派天真烂漫,“那我应了便是。不过可不要这么快就嫁,我还没玩够,起码,再缓上一年半载的,多多益善。”
轩辕嚣笑着应了,满面春风。
小夭转身走出大殿,笑容随风而逝。轩辕山上天高地阔,大朵大朵的白云逐流而过。风吹云走,从来没有谁问过白云是不是愿意留下,或者它究竟想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