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孟前将自己手中的那半截箭镞所在的断箭扔到梳妆台的台面上，又将叶钟雪手中的那半截箭羽所在的断箭夺了过来、也扔在梳妆台的台面上，然后，他将叶钟雪紧紧地拥抱在自己的怀中，一边不停地亲吻着叶钟雪的脸庞，一边不停地流着眼泪……
张孟前恨他自己的眼泪，也许是他那太多的回忆引来了这么多的眼泪，也许是这么多的眼泪引来了他那太多的回忆，回忆中有他所曾经的一切艰辛和奋斗、有他所曾经的一切痛苦和懦弱……
叶钟雪感受着张孟前的亲吻，感受着他的眼泪和她自己的眼泪，在她的回忆中，她以前从来都没流过这么多的眼泪……
第二天--光绪十五年五月初五日（1889年6月3日），是端午节。叶家早就提前请了许多亲友来一起过端午节，并且在这一天中午大排盛宴。当然，叶家将这个端午节安排得如此热闹，主要是为了庆贺张孟前留学回国、替张孟前光耀功名！
前来拜节的亲友中有刘含芳的太太陆苓，刘含芳和陆苓的两个儿子刘令迪、刘令武，刘含芳本人却因为此时不在天津而没有来。--光绪十四年（1888年）的时候，刘含芳在一段时间之内曾经署理过天津海关道，后来又被朝廷任命为甘肃安肃道道台，经李鸿章向朝廷奏请之后，继续留在北洋办理海防事务。刘含芳在这一段时间内，主要是待在北洋海军的军事基地旅顺口办公务，他要负责督办拦潮石坝、大石船坞、停舰大石澳、炮台、锅炉厂、吸水锅炉厂、吸水机器厂、木作厂、铜匠厂、铸铁厂、打铁厂、电灯厂等基础建设项目的收尾工程。预计在明年--光绪十六年（1890年）的秋天，旅顺口军港工程这项开山濬海、工大费钜的海防工程将全工告成！
刘令迪这一年二十一岁，言谈举止已经俨然是个青年书画家的模样。刘令武这一年十九岁，去年--光绪十四年（1888年）春天，他以非常优秀的成绩通过了毕业考试，从天津水师学堂驾驶班毕业，按照规定，被清朝廷"赏六品顶戴、以把总候补、尽先拔补"，在北洋海军舰队经过一段时间的实习之后，他被派到北洋海军的旗舰定远号铁甲舰上任职。刘令武是一个工作非常认真、非常努力、非常出色的青年海军军官，从天津水师学堂顺利毕业、进入北洋海军任职、并且是在旗舰定远号上任职，让他觉得他已经离实现去欧洲学习海军的理想越来越近了。张孟前等第三届海军留学生陆续回国之后，刘令武开始关心起第四届海军留学生将于何时派出的问题，他相信，凭他本人那优秀的素质、能力、成绩，他是很有资格得到一个海军留学名额的！
叶维松和刘令武一向很谈得来，这一天，叶维松听刘令武谈到了他的一个熟人黎元洪最近的一个笑话。--黎元洪，原名秉经，祖籍湖北黄陂黎河村，同治三年（1864年），生于湖北汉阳。他在光绪九年（1883年）考进天津水师学堂管轮班学习之后，正式以元洪为名，以宋卿为字。刘令武与黎元洪在同一年考进天津水师学堂学习，两人就是从那时开始认识的。去年，黎元洪也以优秀的成绩通过了毕业考试，也被清朝廷"赏六品顶戴、以把总候补、尽先拔补"，上舰实习过一段时间之后，被派往北洋海军左翼来远号巡洋舰上任职。--据刘令武说，有一天发了饷银之后，北洋海军的一群军官和水兵决定去赌博，他们劝黎元洪一起去，说黎元洪这样省俭、这样财迷的人，应该多替自己想一条发财的路，他是从来都不赌博的，手气一定出奇的好，如果能到赌场碰碰运气、将这次新发的饷银全都押上，一定能赢回一大笔横财！黎元洪当时一边笑着听那些人的劝说，一边自管自地继续将手中的饷银数了又数、分了又分--自从他父亲黎朝相在光绪十年（1884年）突然病故之后，他就担负起了养活他的继母、他的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他的那个比他年轻六岁的媳妇这一大家子人的重担，那时候他才二十岁，刚在天津水师学堂读书，他自己的伙食、衣履、医药完全靠学堂供给，学堂每月发给他的膏火费四两银子他就全都交给他的继母和他的媳妇，让她们将家里的苦日子尽量应付过去。他毕业之后在北洋海军担任了实职之后，饷银多了一些，再加上其他各种津贴，每月收入总有二十两银子左右。可是，这些年来，随着弟弟妹妹的长大、继母的老病，他养家活口的负担也随之越来越重，因此，每次发了饷银之后，他都要仔细分配一番，留多少给继母和弟弟妹妹过日子、留多少给自己的媳妇和自己夫妻两人在未来会有的小孩过日子、留多少给自己买书看。--由于黎元洪平时忠于职守、技术出众、对上司毕恭毕敬、与同事关系良好、待兵勇们和蔼宽厚，所以大家平时虽然也经常嘲笑他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太苛刻了，可是也没谁认真劝他试一试赌博之类的放纵游乐。然而，这一天，那一群军官和水兵似乎是决心想将黎元洪劫持到赌场上去，一名脾气暴躁、刚升为千总的军官黄贵庄看黎元洪在那里数钱分钱看得不耐烦，于是就走到黎元洪面前，劈手将黎元洪手中的饷银全都夺了过来，命令黎元洪说："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赌赢了算你的，赌输了算我的。"黄贵庄一边说，一边将黎元洪的饷银揣在怀中就往外跑，其他一些军官们和水兵们也跟着起哄，簇拥着黄贵庄往赌场蜂拥奔去。黎元洪当时气得要命，大不似平时那等谨厚寡言、老实朴讷、忍辱负重的态度，他一看刚到手的饷银全都被夺走了，先脸色紫涨地想了片刻，然后遽然而起，绰起一把腰刀，朝黄贵庄狂追过去。黎元洪在天津水师学堂读书时，刀剑操法之优秀是很出名的，此时，他三步两步追上黄贵庄之后，闪跃腾挪之间，还没容黄贵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将黄贵庄当胸揪住、将刀横在了他的喉咙之上。"把钱还我！"黎元洪朝黄贵庄大吼道，仿佛他真要立刻动刀割喉似的。其他那些军官们和水兵们都吓坏了，于是，他们一齐向黎元洪赔笑劝解，连说黄千总是开玩笑呢，黎把总千万别认真。黄贵庄倒也镇静，只看着黎元洪，一言不发。黎元洪看局面已经对自己很有利了，于是就将刀从黄贵庄的喉咙之上挪了开去，又恢复了平时的那等谨厚平和的态度，对黄贵庄笑着说道："我也是开玩笑呢。今天就听你的，我也去赌场赌一次，就按照你说的，赌赢了算我的，赌输了算你的！"黄贵庄看着黎元洪，哈哈大笑，说道："佩服！佩服！黎宋卿，你够让人佩服的！"那天在赌场，黎元洪将自己的全部饷银都押了上去，结果，大输特输得惨不忍睹，全部饷银，半点无存。黄贵庄没办法，从赌场回来之后，只得找人借银子将黎元洪的饷银按数还给了他。黎元洪接过黄贵庄还回来的银子的时候，一边叹气，一边又像是抱怨自己财运不佳、又像是劝说黄贵庄从此戒赌似的说道："饷银本来就那么一点，一赌，连那么一点都输光了！还是不赌为是！"
